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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样活着

被中文标题误导，我在观影时一直寻找和“人生”相关的各种要素，但结果却是徒劳无获。看到有人提了标题的事，我试着翻译了一下，果然和“人生”这类概念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从头到尾，影片描述的都是对于生活的一种态度，而非对于生活经历的任何选择。

很显然故事中的任何角色都没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他们被迫接受名为“战争”的灾难，一边忍受战乱、一边又不得不巴结军方的相关人士。真人母亲之死自不必说；夏子和姐夫结婚，这种事真的符合她的期望吗？显然未必。故事中真人的父亲经营着军火工厂，真人和其他小孩一样在学校组织下于田地里做义工，至于夏子自己的豪宅其实很长时间以来都被闲置，只剩几个老头老太还在打扫，并且他们还能为罐头和cigarette而兴奋地大叫。所有这些线索都反映了这样一个背景，就是除了为战争服务以外，没有人可以选择别的人生，也没有人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真人、夏子、火美和舅父他们的神隐就显得富有含义了。舅父拒绝这种互相杀戮的世界，逃到另外的世界并试图创造出乌托邦。因继承了与舅父相同的血脉，真人、夏子和火美同样受到了邀请。然而他们发现，因为新世界中的资源不足，那里的生物同样陷入了互相杀戮的状态，和他们逃离的世界一点没变。无论是人类还是自然界的其他动物，他们都会为了争夺资源而杀害其他族群。如果宫崎骏以前的影片多少可以解读为对人类丑恶的批判，那么这部作品就是向我们展示这样一个道理：人类别自以为是了，正是自然把你们塑造成了这种鸟样，你们也只是大环境下的一类渺小又可悲的物种而已。

那么出路在哪里？我觉得这里就得谈到产房那一段情景了。但是谈产房之前还有一些情节需要确认。虽说苍鹭一直拿母亲的事情去煽动真人，但真人之所以决心跟着苍鹭过去，是因为他要找回夏子阿姨。一路上他多次呼唤的也不是他生母而是他继母。在遇上火美之后，他应该也发现了火美就是他母亲，因为火美说了夏子是她妹妹；而且在这之前他就认出了雾子阿姨，并且也发现了这个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综合所有线索，不难发现这个世界就像星际穿越里的五维空间一样，即现实世界的时间在他所在的亡者的世界里不过是可以任意移动的空间位置而已（即一串有编号的“门”）。从这些线索来看，真人是有能力把他母亲带回去的，实际上有一次他和火美就已经来到了现实，只要松开握住门把的手就成。但是真人在这里选择了要把夏子带回来。他把父亲的心情放到了比自己心情更优先的地步。这是后来他对夏子转变态度的一个重要前提。

另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产房里夏子说的那些话。夏子是不是因为讨厌真人，所以才会说那种话的？我认为她是讨厌的。因为她讨厌新家，所以她才会被煽动着去了她绝不会去的森林，去了她所忌讳的地方，且明知自己会死也不想回去。然而真人自己何尝不讨厌这个新家？夏子她何德何能可以替代自己的母亲呢？不过这些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心里都期望着一个家，一个能接纳并认同自己的安全避风港，而真人首先意识到了这点。有了这两个重要前提，双方的和解才成为可能。

当然，这种和解既非空穴来风也非偶然，它其实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如果从这两个前提继续往前找线索，不难发现双方之间就已经有了一些形式化的“互相关照”。比如夏子亲自出门去找真人，让仆人陪着真人度过一晚上，以及真人去看望躺床上的夏子，还有夏子因为真人的受伤而自责，从这些线索来看他们讨厌对方并非因为双方之间有什么仇恨，而是只因为无法适应对方的存在。他们想要适应对方却难以做到，这是第三个重要前提。所有这三个前提加起来，后面的和解才变得顺理成章。

有了这份和解，真人才会拒绝舅父的提议，火美也才会决定返回她原来的世界。这绝非因为他们接受了战争，而是因为他们接受了每一个和自己一起挣扎的渺小个体。就像真人说的，他可以交到很多好朋友。也像火美说的，她很高兴能生出这么棒的儿子。哪怕是那头苍鹭，一直以阴险狡诈为生的它也因为被认同为朋友而感到高兴。而作为反例的那个鹦鹉大王，它虽然建立了自己的强大军团，让其他物种难以与之对抗，但是它们不仅没能阻止世界的毁灭、反而还加速了这一进程。从故事的设定来看，是因为鹦鹉大王反而增加了恶意——它们一族拒绝了异族的生存，只把异族当成自己的菜单。尽管它们也是渺小可悲的物种，但是它们拒绝了适应他人，因而最终拒绝了自己的世界。

然而，尽管有讨论和解，但该作很难被视为一部“反战”作品，因为真人他们所追求的、终究只是大灾难下的一种小确幸。这些人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去消除战乱，或是创造没有战乱的世界——所有这些努力，就像舅父所做的那样，其实是失败的。这是非常明确的悲观主义的态度。因此这部作品也没法说是“批判”战争的作品，因为不管你批不批判，战争就是会发生，于是你的态度根本无足轻重。所以，我倾向于将该作视为一部存在主义作品：虽然有许多幻想要素，但整体的主旨其实是要我们去回到现实，去关注现实中的人，去适应他们，去和他们一起取得幸福。这样的主旨，才能和（被正确解读的）标题相呼应，从而去解答我们在这个大变局下该如何寻找自己生活态度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