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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声、雨之音：《交响乐之雨》

       对日常的描摹大抵是galgame不可逃避的重要课题，但将日常描摹得如此琐碎的恐怕不多，毕业演奏的期限一天天靠近，剧情也同样以天为单位缓慢地翻页。这非常真实，毕竟生活就是如此；这也极易流于平淡，因为生活本就少有波澜。《交响乐之雨》的主线十分简单，不过就是男主角库里斯在毕业考核前寻找自己的搭档，没什么特别的，作者却用自己过硬的文字功底生生撑起了如水般平淡的每一日，着实不易。
       我不是没有见识过在开头就安排女友的作品，譬如《秋之回忆2》的白河萤，只是如此设定的约束与累赘似乎高过了新奇与变数。变心永远是该设定下的重要一环，攻略其他女主角时良心的谴责也是必然的乐趣。可未曾经历过恋爱过程的玩家凭什么要先爱上女友？如果没有爱上女友又会有多少心理负担？本作给出了一个颇为讨巧的方案：通过信件维持的异地恋。这确实绕开了上述问题，长久的异地恋冲淡了情感的浓度，不间断的信件既提醒着“我有女友”的事实，也如细丝般维系着感情。如此一来，真真切切的压力就传达到了，当玩家在不同女生的温柔乡中沉浸七天后，每周日那封温柔的信件和落款的“雅俐耶妲”总会如鸣响的警钟般唤起罪恶感。缺少情感历程而显得淡薄的情感，恰恰成为了试图变心的佐证。明明自己正在和其它女生培养感情，雅俐耶妲却给予无条件的信任与宽容，这更是引起针刺般的愧疚。
       不巧的是，确乎很难坚持不变心。除非进入朵鲁妲对应的BAD END，否则雅俐耶妲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纸短情长，语言终归没法承载全部的感情，冷冰冰的文字到底没法匹敌鲜活的面容。更何况，日常的描绘是如此细腻，近在咫尺的女生们的情感是如此炽热，纵使库里斯时不时想起要保持距离，又有什么用呢？当朵鲁妲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思撒谎要挨在你身后唱歌时，当法珞捧着泛红的脸邀请你陪她回家时，当黎瑟楚楚可怜地拽着你的衣角躲在你身后时，雅俐耶妲的信就太苍白了，游丝般的联系就太脆弱了，我深深感受到变心的无可奈何。
       然而，这不是个如此单纯的故事，同样是以雨为重要意象，《秋之回忆》系列讲述的就是恋爱的甜蜜与苦涩，我们品味的就是陷入其中的情感纠葛，但《交响乐之雨》并不如此。倘若《秋之回忆》系列的雨是洗净灰尘，展露真心之物；《交响乐之雨》的雨便是升腾雾气，朦胧真相之物。可问题是，这层遮挡似乎有些太过轻薄太易看穿了？
       必须指出，朵鲁妲的谎言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完美的诡计，在日复一日中蕴藏着太多的线索，何况双胞胎设定下的诡计至今已不算少见，背后的桥段并不难猜。我甚至认为作者完全没有想要隐瞒，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露出的不协调会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多，哪怕初时未曾怀疑，在朝夕相处中着实难以遮掩。
       法珞的本性同样未曾遮掩严实，她的登场就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如此受欢迎的人物为何会主动邀请孤僻的男主角？后续几近勾引的大胆刻意，以及时不时与阿玺诺关联的巧合，纵使不能猜透，也会不由得留下心眼。当二人激吻，阿玺诺推门而入时，我更多是一种狐狸精终于露出尾巴的痛快，而非库里斯感受到的震惊。
       法珞线的的确确是黑暗渗骨，诸君切勿弄错，法珞爱的从来不是男主，不，她根本就不懂爱，她只是需要男主的琴声而已。当法珞在亲吻之前，在面对面的暧昧气氛之下，吐露的是“喜欢我吗？”这般字句之时，我只觉涌起一阵瘆人寒意。多么卑鄙的手段！多么深沉的心机！这绝非心意的传达，只是对男主是否落入陷阱的确认而已。倘若不知为何的话，请回想吧，朵鲁妲卧病在床之时，诉说的是“我喜欢你”，展露自己的真心而后等待对方的回应，这才是表白的诚意；深藏自己的真心而先确认对方的态度，这是猎人的算计。但很可惜，事已至此，虽然法珞从始至终都在算计男主，男主抱持的却是一片真心，所以明知她不爱自己，也甘心被利用，明知只是觊觎自己的琴声，也甘心相伴左右。诸君切勿被比翼的虚情迷惑了双眼，她需要的是库里斯饱含悲伤的琴声，所以定然不能接受库里斯的幸福，正因如此，她才策划了毕业演奏前的好戏，也正因如此，她要将悲伤铭刻在库里斯的心头，这才是最后那个结局的真意。
       但这不妨碍什么，法珞的狡诈不妨碍我喜欢这个角色。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苏妲己的化身，这条线路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商纣王面对亡国祸水的心境——不是不知道她的心计、不是不明白她的欲求、不是不清楚她不爱，只是倘若付出代价就能换来她的陪伴，我心甘情愿。所以法珞线的易于看穿其实并无分毫影响，甚至可谓是锦上添花，这是人物形象的高明，这是法珞本人的魅力。
       黎瑟线恐怕是最清晰的线路，如果说法珞线中潜藏着阴暗，黎瑟线就是明面上的摧残。在可选的三位搭档中，我认为黎瑟是最理想的，并非朵鲁妲不纯粹的“为了男主而歌唱”，更不是法珞迷茫的“为了歌唱而歌唱”，前者将歌唱作为了手段，后者则缺乏灵魂的情感。黎瑟是“为了能在男主身边歌唱而歌唱”，她的歌声并未受到心的约束，亦未承载心的空虚。这从角色曲的差别中也可略窥一二，朵鲁妲的歌词中满是自己深埋的情感，沉重无比；法珞的歌词中则尽是挑逗的虚言，难辨真假；黎瑟唱出的却是温柔与坚强，纯真和美好。可是请不要忘记，黎瑟的怯懦理应有其缘由，此节未曾遮掩，也没有遮掩的必要，这是与黎瑟前进路上必然遇到的阻碍，于是愚蠢的暴力摧残了歌声，漆黑的恶意涂抹了希望。我无意称赞这种安排，却也无法否定。诚然，这种安排并无深意可言，非要说的话，不过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坏给人看罢了，越美好、越粗暴，越珍视、越痛苦。但是，这似乎又不出意料，黎瑟在这个故事中是在太过耀眼，耀眼的仿佛阳光下的肥皂泡，随时可能破灭。可即便如此，黎瑟在最后也还是要开口歌唱，唱出自己的心声，这份美连暴力也无法磨灭，这实在不能不令我动容。
       在一周目，我赞赏着作者细腻的日常，却也抱持着一种看穿诡计的叹息与傲慢，雨中的悲伤虽然浓郁，但却仅仅如此，情感没有宣泄的出口，剧情没有惊叹的波涛，就像眼前这场连绵不断的雨，黎瑟线与法珞线不过是雨有时下得更加猛烈些而已，至于朵鲁妲线更是平平淡淡，两人始终秉持着看似缩短实则从未消除的距离，就这么走到了结尾。
       直到二周目为止。
       我自以为看穿了全部的诡计，实则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我所纠缠的不过是作者刻意留下的诱饵，当我沉浸其中时，已经忽视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雨，连绵的雨，未曾停歇的雨。
       我不是没有奇怪过“雨槽”的存在，但这场雨下得实在是太久，久到已经成为了眼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然而，它却从来没有下过。
       我自以为是的认识被无情地打个粉碎，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世界终于摘下了面纱，在我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事实上，二周目什么也没多做，只是从朵鲁妲的视角把一周目的故事再讲了一遍而已。
       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说初时的悲伤是萦绕不散的鬼魂，揭示真相后就是深入骨髓的病痛，同样是挥之不去，在库里斯眼中不过是可以忍受的孤独，在朵鲁妲眼中却是摧心剖肝的苦楚。太沉重了，太压抑了，原本平静的日常刹那间掀起了万丈波涛，不，应该说看似祥和的水面下却是汹涌澎湃的暗流。一周目平和美好的日常，在二周目是说不出口的伤，仿佛安徒生笔下的小美人鱼，王子只看见她轻盈的舞步，却看不见每一步下暗藏的创伤。我不由得想起冬马和纱在IC篇中撕心裂肺的控诉，“明明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可是，朵鲁妲连诉说的对象，连倾诉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库里斯的言语如刀，割在心上。玩家跟随库里斯所经历的日常，其中的疏离、内疚、纠结、苦闷，不及朵鲁妲之万一。这是真正精彩的叙述性诡计，两份日常相扣得严丝合缝，初时的挣扎变成了如今的笑话，再平淡的词句也化作了心惊肉跳的利刃。当真相浮出水面，我才发现自己早已身处地狱之中。
       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被悲伤浸得透彻。
       倘若依照一周目的发展，这个故事就不曾存在幸福的可能。朵鲁妲的一再试探使她错失机会，雅俐的死更是雪上加霜；法珞在库里斯毫不知情之时让他直面雅俐，所以，结尾时雨再也不会停了；黎瑟则是被暴力所摧毁，断绝了救赎的希望。但这确乎是必然的结果，伪装了雅俐三年的朵鲁妲怎么可能被甜言蜜语哄得安心，忍受了疏离三年的朵鲁妲怎么可能轻易放下芥蒂，她多么渴望库里斯爱的是真真实实的她，而不是和雅俐相似的她。法珞线完全是谎言织成的温柔乡，入场门票是心头永远的悲伤。而黎瑟线，更是毋须多言，折翼的天使没法再飞翔，只是代替雅俐，成为了新的锁链与囚笼。
       逃不脱、躲不开，所以无论结果如何，终究得面对一个，这大抵是二周目最关键选项的真意。朵鲁妲最后关头是否假扮成雅俐耶妲去见库里斯，会直接决定结局的走向。我并非不能理解朵鲁妲的心境，在忍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之后，在扮演了这么久的姐姐之后，难免会迷失和怀疑。所以她渴求库里斯给予自己一个坚实的证据，证明他喜欢的确确实实是自己，而非把自己当成了姐姐的替代品。只不过，她这么做等同于放弃，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库里斯等同于逃避。她口中的测试，实则是亲手把库里斯从自己身旁推开，以此验证真心，动机可以理解，实质却未免可悲。故而这般选择只会走向末路，逃避永远得不到满意的结果。可要此时的朵鲁妲坚持真心，坚定自我确实太困难了，她的心在百般折磨之下早已伤痕累累。所以在千钧一发之刻，琳娜出言阻止了她，最终的结果，确实是一念之差，惊险万分的一念之差。
       依我之见，朵鲁妲的GOOD END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奇迹，芙铃线只能说是作者的慈悲，在玩家被如此浓厚的悲伤浸没之后，无偿赠送的一份美好幻想。
       我十分喜欢这个故事，因为这首悲怆的交响乐曲浑然天成，文字、音乐和画面编织得天衣无缝；更因为无论是朵鲁妲、法珞、黎瑟，甚至是库里斯，都在这段故事中弹奏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美丽音色。这是氛围作，又不仅仅是氛围作，悲伤的主旋律确实贯穿全篇，但这连绵不绝的雨之音，更彰显了主角们心中音色的美妙与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