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9-29 11:35 /
西川真音是擅于切视角叙事的,这份本领早在《交响乐之雨》里他就已经成功展露过。在《羊之方舟》里,西川真音继续将他早已娴熟的技法塞进故事内。而这次,似乎……野心更大。因为这次的视角不单是一二周目、仅限于两个人之间的切换,而是在各个角色之间反复切换,同时间段的视角叙述能有三位甚至更多。
但这一次的表现效果,看起来并不太理想。尽管从难度而言,它可能比此前的《交响乐之雨》要高,但在观感上绝对远逊于后者。在《交响乐之雨》里,玩家所最为惊叹的,并不是视角切换后对同一事件的再叙述与补完本身,而在于这种写法对玩家此前既有印象的颠覆。一周目与二周目时的情节虽然完全相同,但其间所表达的角色情感、个中意蕴,却截然不同,完全就是冰火两重天般的两个世界。而在《羊之方舟》里,玩家是体验不到这种世界倒错后的惊喜与恍然的。
视角叙述是galgame叙事的基本方式,但它是有着其固有缺陷的,那就是这种叙述会为视角本身的认知所限制。视角所不知道的,玩家也不会知道;视角所不明白的,玩家也不会明白;视角所已忘记的,玩家当然也想不起来。视角叙述本身就不是也不可能是全知全能的,它必然会留下信息不对等的破绽——而这,反过来却正是可以利用的法门。《交响乐之雨》里,玩家并不会对男主视角的运用而生疑,并会在一周目时无条件信任他的所有认知——galgame叙事里大多数本来都是基于男主视角而行的,这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西川真音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在二周目时揭开男主认知的诡计后将整个故事就此翻覆。
《羊之方舟》当然做不到这种效果。因为,它是一个多男主、或者说是无第一主角的群像剧故事。在这里,视角的切换更像是按部就班的一环,从A到B再到C反复着车轱辘来描一遍。视角的认知障碍当然依旧存在,但并不会妨碍玩家理解。事情是这样,它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在切换视角后将同件事再讲述一遍,也并不会颠覆玩家此前的印象认知,不过只是将所欠缺的动机给补上了而已。在这里,视角本身不再是诈骗式的,仅仅只是由于它的局限而“看不到”,而不是“想不到”,因而也就缺乏着对与视角同步认知的玩家的“想不到”的惊喜。

如果说技法不足以带来惊喜,那主题呢?
不管是“羊”还是“方舟”,都是一个极具有宗教意味的词。以这作为标题,所要讲述的无疑是一个宗教式的故事。而《羊之方舟》,的确是这样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世界观固然错漏百出,在最后亦是机械降神,但那些其实本来也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由这个世界观所搭建的平台,西川真音所要讨论的主题——能为他人牺牲者,当然是殉道者。那么,这“道”到底是什么呢?更直白点说,当将人逼到一个不得不选择为了什么而去死的狭角时,他最终所选定的理由,会是何物呢?被选定的羔羊们啊,你们为何而成那渡生救世的方舟?
人,到底可以为了什么而去死,或者说,去“牺牲”呢?
由点及面,管中窥豹,不管是什么人,多高尚或者多卑劣,多伟大或者多渺小,他都会本能地抗拒死亡,而在最后,却又整齐划一地随着剧情的安排而登上那有去无回的旅程。他们所选择的答案,就是西川真音在这个故事里,所要表达的答案。
这个答案我早就猜到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离谱之处。照理来说,以如此宏大的主题而在最后平稳落地解答,我本该是予以好评的,但我在最后所感受的却唯有空虚。后来我想起来了,这大概并不是因为螺丝壳里做道场讨论不出深意,而是由于我的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另一个答案,那是从不需要去这般辩经折腾却又确凿存在的最强大最直白的答案——
我的家乡有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在战场上时,他曾为了掩护队友,失掉了一条左臂。我记得曾有次布置作文,要写一篇有关于英雄的文章,那时候我觉得,他再适合不过了。放学后我就去询问他,非常冒失地问他:在那个即将让他失掉左臂的时候,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在想些什么才会扑上去掩护队友的呢?
我为这个问题预设过许多个答案。可能是因为朴素的爱国主义、可能是因为对敌人的仇恨与憎恶、可能是因为和战友的友谊、可能是因为悍不畏死的勇气、可能是在那一瞬被激发的军人的荣誉感,也可能是大无畏的崇高牺牲精神。但不管是哪一个,毫无疑问,那都会是切题的正确答案。毕竟,由果及因,只要结果是正确的,那过程里的动机,当然也绝对会是正确的。
我记得他那时候非常疑惑,仿佛想不到有人这么大胆而无知来问这种问题,又好像是因为自己从未为这问题而去细想过。愣了一瞬后,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摸了摸我的头,释然着笑了。他说:“那时候啊……大概会让你失望吧,那时候,我其实什么都没想。”
“什么都没想?!”我觉得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生与死的天平上,不管是什么人都必须得反复掂量,然后选出能让自己那颗心坠地的沉稳砝码。这样的场合,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想呢?如果什么都没想,又如何去赋予其崇高的意义呢?
“是啊,那时候什么都没想,仅仅只是……身子它自己动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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