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8-31 14:46 /
       这可能是整部《奇诺之旅》中最有意思的一集——它通过描绘三名铁道工涉及了一种与旅行者的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尽管这种生活方式仍然是纯粹虚构的。当然,从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来看,这一集描绘的是目的丧失之后的生活状况。目的是生活的重要驱动力,当目的丧失,那么很多人往往就会被生活的惯性捕获,延续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这是几名铁路工连续修筑五十多年铁路的重要原因。在故事中,几名主要角色的生活仿佛都没有目的性,这无可厚非。但是重要的差别在于,他们尝试扮演的身份不同,即工人身份,和旅行者身份,在不同的身份之下,他们丧失目的的原因并不相同——工人被动地丧失了目的,而旅行者主动地丧失了目的。
       诗人会把天地比作旅店,把人比作游客。这项比喻从一种宏大的、审美化的视角看待生死,不过并没有触及社会生活的内容,毕竟人在社会生活中需要扮演比旅行者更多的身份。这种比喻能让观众学到的其实只是一种生活态度——那就是旅行者的态度。问题在于: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用旅行者的态度来持续而稳定地扮演社会生活中的各种身份,如果这样做,便往往会导致目的的丧失。
        在故事中存在两种生活态度:工人态度和旅行者态度,可在身份层面,旅行者是纯粹的旅行者,而工人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工人。先来看工人。这几名工人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机会被告知自己所修的铁路是毫无意义的。这就是这个故事最残酷的地方:他们似乎无辜地被社会抛弃了。这可以迫使观众重新思考工作的本质是什么:也许工作是对他人的一种责任,而因为承担了这种责任,他人会给予工作者相应的回报。这几位工人却无法对他人尽责,因而无法收获回报,这就是问题所在。他们有工人的态度,可是他们的身份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工人了——根本没有那么一个地方需要他们的铁路。也许在这里故事想要向观众诉说的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身份出了问题,那么态度就无法拯救自己的人生。
       旅行者奇诺也回答不上来“你要去哪”这个问题,其实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她是个虚构的、纯粹的旅行者,她并不是被社会抛弃了,而是她主动选择抛弃了与人之间的恒久联系,成为一名游子。如果她能回答出来你要去哪,那必然是进入某个国家、并在那里定居,但这就不能被称为是一个纯粹的旅行者,而应该被称为一名迁居者。纯粹旅行的态度就是不重视结果,只享受过程的态度,这个身份有着更多脱离社会生活的可能性,她更加不需要面对现实中的种种问题,仅仅是到达一个地方,并不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实在的影响。奇诺到了故事的最后仍然自由地活着,没有被意义问题所过多地困扰。因为她的身份是旅行者,而她的态度仍然是旅行者的态度。当然,在奇诺释然的那一刻,故事也就令人遗憾地、中断了对旅行的批判和反思。
       铁道工的悲剧在于他们被动地、虚构地、强制性地失去了与人类世界的联系,但他们仍然以为自己是一名工人而活着。故事真正的内涵由这三名古怪的工人对于旅行者的质问而揭示:“’你’要去哪?”这可以使观众反思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身份活在世界上,又需要以怎样的一种态度活在世界上。当态度无法适应身份,或者身份无法对等态度,那么对于意义问题的困惑就会产生。任何一个处在社会生活中的人都不可能以旅行者的身份定居,而必须更频繁地以一个工作者的身份生活——这是观众不得遗忘的一点。
       故事只考察了两种情况:身份适应态度,身份不适应态度。可是必须要警惕是“态度不适应身份”的生活方式:以纯粹旅行者的态度去过工人时期的生活,以纯粹过程主义的、审美化的态度来面对也许机械的、功利的、互惠的现实。因为观众往往会对旅行者进行移情,欣赏旅行者的生活态度,但是观众却没有旅行者的身份。而故事所试图描绘的、不参与他人生活的那种旅行,即使有意义,那这种意义也只是纯粹自我体验到的东西——一种阅历的成长。但作为一名工人,他们工作的意义是建造出可以被人们使用的、对人们有益的铁道(当然,正如动画所揭示的,这一点并不是永远成立的),失去了这一点,作为一名工人的工作就是无价值的。了解到人并不只是天地间的一名游客,才能以更丰富的思维方式面对自己更丰富的生活遭遇。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选择自己生活态度的自由,那么至少应该选择一种与自己的身份相匹配的生活态度。更进一步: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改变自己身份的自由,那么至少应该成为一种与自己的态度相匹配的身份。问题在于你的身份是旅行者还是工人或其他(但是真的有纯粹的旅行者吗),而你想要以旅行者的态度生活,还是以工人或其他的态度生活。不过存在困难——毕竟身份是复杂的。
        旅行者与工人的身份都有太多的虚构性:我们大多数人还不至于被抽离社会,成为人类世界完全意义上的弃子与游子。不过观众依旧可以问问:自己想要成为一名游子,还是成为一名养子?(向往的生活方式是什么?又可以实现吗?)

Tags: 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