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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第七话演出的思考

从mygo开播一路追到现在，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动画观众，我们应当在什么时候意识到mygo是一部独特的作品呢？是第七集这样出色的剧本编排和风格化的影像紧密结合的时候吗？还是第三集用第一人称视角作出极其大胆的实验的时候呢？亦或者说，是在op第一次公布，看到整个op前半都使用一个长镜头去模仿一种真实的摄影质感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梅津朋美等人的野心呢？尽管几乎已经成了武士道专属动画公司，但三次元的这些创作者们依托3d这一日本动画中稍显独特的媒介，在偶像动画中进行的不断探索和思考却从来没有停止。
作为一个偶像动画中的高潮回，第七集的开头无疑是非常压抑的。角色之间的交流被空旷的live house所隔断：staff小姐和afterglow的两人站在房间的一端，而另一端则是丝毫谈不上默契，更谈不上团结的乐队五人。两者之间的对话（staff的指示和乐队的行动）之间仿佛一直有错位，一方的期待从未在另一方身上得到立刻的回应，只有声音在横亘其中的巨大空间里回响。而同样在这个空间里存在的，是灯在测试声音时的沉默。广角镜头所捕获的时间显得真实而又突兀，在香澄和观众期待的目光下，这样短暂的等待也显得不安起来。

在这集的前半部分，相信所有观众应该都能感到一种异常感，不论是类似监视摄像头一样的机位，还是这一机位的反复使用，以及镜头本身的长度，都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令人不快的非比寻常。这一异常的感觉，在我看来正是源于对于限定视角的运用，以及对于真实时间流逝的刻画，基于这两者所构建的异质性的影像，使得这集构成所描写的焦躁氛围格外突出。
在形式上，本集所使用的客观视点看似与完全使用主观视角的第三集显得大相径庭，但其在内核上却有着相似之处：因为视角被限定，所以观众被半强迫地去关注灯在与别人对话时凝视的地面和水杯，亦或者是在想要关注两人神情时，被镜头要求着后退一步，从而与角色产生了遥远的距离。在两集之中，观众的期待都被一种特异性的影像所“背叛”，在被限定的视角里体会着一般的视听所难以勾起的感情。

这种被限定的客观视角在动画六翼天使之声第二集也有出现。在这一集里，不同于mygo这一集还具有机位变换的些许自由，望月智充将观众的视角限定在了一个布偶上面。注视着整个房间的布偶=观众虽然能观察到整个房间的情况，但却又无法自主移动位置，从而用一种meta的形式限定了观众的自由，这种被受限的视角也同样成为了本集的后半的重点。

当主角追出门外想要追回朋友的时候，作为观众视点的玩偶被留在门内，只能看到被打开的门和空无一人的房间
深夜，主角因为朋友无法理解自己而痛心，她紧紧抱住了作为视点的玩偶，重新述说着她所幻想的童话：玩偶其实是王子，被邪恶的魔法变成了玩偶所以不能说话，但是每年总有一次变回人形的机会，让王子能够安慰受伤的公主。但是玩偶却并没有说话，观众也没有说话，尽管观众们都期望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无法说话的玩偶被主角丢到了地上，镜头中拍摄的房间也随之歪斜。

在这个漫长的镜头里，文本和影像用一种meta的方式将观众和角色联系了起来，观众本身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法的王子，尽管期待着能够做些什么，但却又什么都做不了，而这一歪斜的镜头，就是对这种受限性的绝佳体现——连把镜头扶正，去注视她哭泣的神情都难以做到，只能以一种极端局促的视角注视着主角在桌前哭泣的背影，这一看似全知而又客观的视点，在这时就突然显得受限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一种被赋予meta意味的受限视点，在本集中事实上是对想要为所欲为的观众的一种反讽，如果你看完了这集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而只要看完第一话中对于“最后一分钟营救”的戏谑态度，也就不会对这集中展现的对观众的恶意和对完全服务于观众的影像的恶意感到奇怪了。
当然，mygo并没有想要讽刺什么，而在本集这种看似客观而又全知的视角之中，我们很容易提取到这种局限性，那就是视点和角色之间的距离感。
在本集前半，几乎所有场景都在强调一种纵深，这种纵深既可以是来自于前景物体的遮挡，也可以是来自于纵向上和角色的距离，或者说更为直接的，通过广角镜头去强调我们和她们之间所存在的这一片巨大的空间。我们被给予的，不再是在一般好莱坞商业电影的零度剪辑下随心所欲的视角，而是在这种纵深之中，被强制性地远离角色的被限制的视角。



在这些镜头里，我们与角色的眼神难以直接而又近距离地交互，于是感情的传递/认同也变得困难。在立希听到爱音谈论afterglow说话时，她的神情被前景的物体所阻碍，喷涌的情感也渐渐弥散在了我们与她之间的纵深之中，而当她激动地站起来时，我们甚至无法确认她此刻究竟是何等的表情。期待着下一个镜头时的观众，却发现这个难能可贵的开放式构图的中景被切掉，视点退回了一步之外，重新让虚空填充着我们与激动的立希之间的距离。

这样的剪辑并没有邀请我们靠近角色，与她们共同感受喜怒哀乐，而是以一种客观到冷漠的态度推开了我们，并把我们死死地限定在了一个远处的视点之上。比起六翼天使之声中那样挑逗一般的态度，本作则是贯彻了一种无机而又在情感上封闭的视角，就像是开场那个庞大的livehouse所隔开的staff与乐队五人一般，我们也被类似性质的空间隔绝在了遥远的彼端，纵深上的距离，正是情感上最难以跨越的距离。灯所发出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距离里渐渐微弱，直至消散在虚空之中。
在我看来，这种无机的视角以及作为其手段的的纵深构图并非单纯是要营造一种所谓的真实感与客观感。梅津朋美所拍摄的并非是具有宫崎骏所擅长描绘的具有纵深的真实（或者说接近人眼所捕捉到的真实）空间，而是在被主观所歪曲的空间中刻意描绘的距离感，这些显眼的广角镜头、还有前景遮挡式的构图都被这一思路统筹。换言之，并非是这间休息室本身就如此令人焦虑，而是在一种无机的视点之下，她们之间的对话才愈发显得毫无交集，以至于被空旷的房间所吞噬。

本集前半的另一大特点，则是对于真实时间流逝的强调，但这件事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上述思路的结果。当视角被限定，情感的张力被从场景中剔除的话，那我们能看到的也就只能剩下浓郁而又令人喘不过气的时间了，就像天使之卵中在火焰前蹲坐的男人与在其背后入眠的少女一样，摇曳的火焰所提示的只有时间的流逝，让这个漫长的镜头不至于坍缩成一张静止的画。
事实上，本集前半和后半完成了一个相当淳朴而又花哨的事情，也就是押井守在评价红发少女安妮第一话时所提到的“把现实生活中三十分钟里发生的事在动画里用三十分钟描写了出来”。前半的fix长镜头，还有后半通过乐队的演奏以及mc等声音上的要素所保证的连续性，这两种技巧让时间上的连续性超越了与日本动画天然更加亲近的戏剧性时间，从而得以表现一个连续进行了三十分钟的事件。

这个场景中，mygo的五人都在同一个镜头里互相对话并且互动，甚至还有两个人一起说话的情况出现，这一镜头对于场面设计的要求以及对于演技调度的把握无疑是超越一般动画的
这两个技巧中，前者让人想起一种高畑勋式的现实主义方法论，后者则让人想起《toheart》第六集运动会回中循环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而令前者成立的“缜密的场面设计和演技”在本集中依靠3d所实现的复杂（相对于一般tv动画而言的）演技调度和绫奈对于每个角色的准确把握而成立——爱音的紧张，猫猫的悠闲，这些角色的演技在镜头下得到了忠实的呈现，而一种巴赞式的统合法正蕴含在这样将全部人物摄入其中的长镜头之中。在仿佛真实的时间里，她们的动作在空间的逻辑而非戏剧性的逻辑下共存，而这多个元素的共存阻止了单一角色成为场景的主导。作为场景的背景音，与现实同步的秒针滴答作响，拒绝着单一角色的心理替代它成为这段时空的掌控者。



对于后者来说，这件事情更像是偶像动画的一种内在要求了：live回当然需要唱完一整首完整的歌，这其中的时间自然是不容任何外力涉足的。（当然如果真的涉足了也会有特殊的观感）
本作在保证这样的时间完整性的基础上，也更进一步地去表现了歌曲开始之前和歌曲中途mc部分的连贯时间。这件事情比起类型的要求则更像是邦邦这一企划的追求了。在第二季的最后一话以及film live中，不同乐队进行串场的时候，并没有使用切镜头的方式去跳过这些时间，而是在一个镜头里用关灯再到开灯的过程完成乐队的转场，可能就是不想破坏这种连续的时间，或者说live的临场感。
然而，当本话的live开始时，尽管场景与动作仍然在连续的时间下运行，之前那样冷漠的剪辑却已经消失了。在整场live过程中，我们至少能分辨三种不同的视点在主导着某段场景，第一种是演奏碧天伴走的过程中，以乐队成员为视点对灯的观察，第二种是在春日影mc到第一次高潮部分，以灯和祥子两人为视点对其关系的确认，第三种则是以soyo为视点，从其发现祥子离开开始，对急转而下的事态的看法。


就算不谈论这些桥段本身的戏剧性，只需专注于镜头的构图和摄影的性质，仍然不难发现上述的距离感和无机感在这些镜头中都仿佛消失了，我们与角色共享了目光，而这目光也能超越了空间，直接地将情感传达到想要传达之人。灯在演唱春日影时那个侧面特写，和伸出手以及祥子放下手之间相对的方向，就是在强调这样一种超越了空间与距离的情感传达。

与此相对应的，在祥子的pov中，这种距离感却又再次出现了，不论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后的带有广角意味的主观视角，还是在夸张的广角畸变下逐渐歪曲的视界，她的目光——或者说作为观众的她的目光，并没能跨越这样的距离而最终淹没在漫漫人海里，这样的表达最后也近乎成了灯单方面的“心の叫び”。

另一方面，这连续的时间当然也展现了其与剧作本身的相性。本集的一大重点自然是在live前人际关系停滞的难熬的时间，和在live开始后，因为祥子和灯之间关系的决定性的瞬间开始飞速奔涌的时间。在soyo的视角下，逐渐开始变动而又无可挽回的事态正是通过对时间连续性的描写而成立的。尽管祥子已经飞奔出去，但是在场的乐队成员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而继续演奏着，尽管crychic在这一时点已经成为彻底的过去式，但是时间却并没有顺从soyo的心意，持续的演奏（甚至她自己也在继续着演奏）与流逝的时间就在此处画上了决定性的等号。
在本集abpart中，其时间质感的不同，在我看来正是通过视角的不同而得以构建的。而本集的特别之处则在于，这两种质感截然不同的时间被以这样的方式并列于一集之中，呈现出了对于一般动画而言十分独特的观感。这份观感与本作使用3d的方式（想想前半那些若无其事的纵深运动吧）有多少关系姑且不论，我相信这与bang dream这一企划的动画创作者们的追求与巧思是分不开的，在制作出了诸如film live这样将live与一部动画本身等同的作品之上，他们对于时间的感性以及对运动的看法在这个动画业界中无疑称得上是独树一帜。与某些廉价的电影感相区分，本集在影像表现上的独特而又极具完成度的表现我想才是更加值得好评的。
在本集的结尾，与因为live大成功而高兴的众人不同，镜头被限定在了与apart一样的远景上，这样一反整个live上摄影风格的场景仿佛在提醒我们，这一时间并不属于她们，而是属于对这一切感到悲哀，而其自身却也同样悲哀的soyo。仿佛囊括了本集的精华一般，在冷漠的远景和决定性的特写之间存在的张力，也正是soyo与众人之间所横亘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