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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不存在的战区》第13话

《86-不存在的战区》第二期中第十三话大概是我个人最喜欢的部分之一。相对于本作普遍较为激烈的演出方针，第十三话的表达显得似乎含蓄很多。本集由仁科邦康负责分镜，演出为石山贵明，脚本为大野敏哉。仁科邦康应该是A1 Pictures出身的年轻演出家，在《86-不存在的战区》第一期的第六话首次负责分镜演出，本集为其第二次负责分镜。最近他也负责了《我推的孩子》第六话的分镜。

作为86小队众人从在联邦迎来正常生活到决定重新返回战场的过渡，对我而言，第十三话所描绘的处于战争后方的和平城市的风景或许是动画第二期篇幅不大却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场景之一了。我想本话所呈现的不仅是在不断的战斗中得以幸存的86小队五个人面对战争与和平的选择，更包含对于身处战争后方的联邦首都这一事实本身所意味着的一种普遍的处境——战争早已开始，人们所有的只是身处后方的和平（在第一期对共和国的描写中，观众恐怕也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动画从电视里主持人/记者提到圣诞即将到来作为开始，然后分别展示了弗雷德利嘉和86小队五人的生活日常，86小队的大家似乎都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在搬运公司的莱登、在甜品学校的安洁、在外写生的赛欧、还有看时尚杂志逛街的可蕾娜。走在街上的可蕾娜抬头猛然看见玻璃橱窗中的服装店，玻璃那头是向可蕾娜招手的店员（图一），而玻璃倒影中映出可蕾娜看到店员的面孔（图二）。动画通过玻璃的反射，将正在对视的一组人物的反应同时呈现在了画面中。
橱窗这一都市的经典意象出现在这里，玻璃两侧折射与反射出的世界似乎成为了城市生活的缩影，一方面是城市生活的面孔，一方面也成为了城市中行人观察自己面貌的窗口。看到店员招手可蕾娜变得脸红是小说中就有的桥段，然而动画在此之后围绕着玻璃橱窗做出了更多丰富的设计。

之后在图书馆，辛和尤金与他的妹妹初次相遇。在弗雷德里亚和妹妹的交流之后，通过弗雷德利嘉的请求辛耶被拉上来到她开头在电视中看到的集市里。这一话里弗雷德利嘉的戏份似乎很大程度是动画原创的。这里，动画对辛和尤金相遇场景的利用实际上比较巧妙，除了本身引出弗雷德利嘉拙劣模仿电视里的情侣调情之外，实际上也完成了场景的转换，切入了之后圣诞前的雪景。
在辛吐槽弗雷德利嘉之后，弗雷德利嘉停下脚步，随后镜头跟随辛一起慢慢停下，视角转到弗雷德利嘉的正脸（图一）。然后镜头反打，朝向她伸手的方向缓缓拉远，将雪景收入画中（图二）。这一组镜头利用弗雷德利嘉停下、转身、伸手的动作通过镜头切换引导我们的视线去注意她所注意到的变化，注意到飘落的雪花。


这一话在结构上是众人生活的抒情性白描和具体事件的记录式展现穿插出现。开头是在剧伴中众人迎来新生活的描写，然后在辛进入图书馆之后切入具体的事件。在集市的小插曲之后的雪景则作为抒情性桥段，让剧情的发展变缓，让我们进入众人的生活状态的内面。抒情性的白描同时也有着暗示时间流逝的效果。从总统的话语中，我们意识到86小队来到联邦已经一个月，这种对他们日常状态的剪影式描写暗示着生活如同画面中那样按部就班地前进。
伴随着剧伴，动画切入了五人的背影。画面上，五人的背影被做了调暗处理，和周围明亮的景物区别开来，模拟滑动变焦的镜头似乎将四人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他们同这些日常之间似乎拉开了一段难以触摸的距离。

在总统的介绍中，画面切入五人如今的生活状态，五人的表情上面对新生活似乎都有些说不出的困扰。可蕾娜看着镜子中试衣服的自己，车站的玻璃反射出安洁看着手机消息的微妙表情。而画面切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辛之后，音乐再次停下，画面黑屏，这一个抒情段落结束。

在梦中死去的女配角凯耶再次对辛说出自己的请求。在镜头的设计上，一开始利用了腿部和头部的特写镜头达到了欺骗观众的效果，然后双手进入镜头中将死去角色的头抱起，实现一种意外性（图一、二）。辛的大幅度转身与之后镜头的突然拉远都在制造震惊恐怖的效果（图三至六）。拉远镜头的设计在动画第一期第六话，同样是仁科邦康的演出回中也连续出现（当辛耳边听到远方哥哥的话语时）。最后镜头反打，出现辛的正脸特写（图八、九），利用梦醒前后的正脸做转场。

这部分梦境的描写实际上模糊了时间流逝，从辛躺在床上闭眼开始，到辛在图书馆醒来为止，通过梦境完成了场景的转换，而梦境本身的内容也带来了情绪上的转换——从先前86小队众人的迷茫到图书馆辛得知尤金参军决定的震动。

随着辛从梦中醒来和尤金对话，我们得知联邦首都的阅兵即将开始，而尤金决定去参军。两人对话的镜头使用了低机位的长焦镜头，图书馆的地面从镜头前一路向前延伸直到对话的二人，画面上方是图书馆的整块玻璃与透过的泛白日光（图一）。一方面，阅兵在室外进行，所以我们理解尤金望向窗外的动作；另一方面，大片的泛光本身似乎也提示着我们某种被模糊的巨大外部的存在——虽然这里很和平，但边境还处在战事中。在之后角色侧面的机位中，尤金和辛朝向相反的方向，两人分别身处阳光与阴影中，相反的朝向似乎是已经做出决定的尤金和尚未而即将做出决定的辛之间的对照关系的暗示（图二）。在辛的特写镜头中，窗外背景中模糊的绳索和旗帜横贯辛的颈部，脖颈之后的旗帜似乎意味着死亡与战争（图三）（在黑白的ED中，背景里的旗帜被染上蓝色，似乎再次提示着我们这并非无意的设置）。

情节上，辛和尤金的对话是引出之后阅兵场景的线索。我们从梦境的情绪表现回到现实世界的事件描写。下雪、阅兵、圣诞似乎是各自独立的事件，因为不断利用不同人物对话引导场景/事件的转换，时间仿佛一直在线性流动，动画正是这样营造了改变正连续缓慢地发生的氛围。

顺应之前尤金和辛的对话，场景切换到城市的街道上，人群聚集到了路边等待阅兵。
可蕾娜穿着新买的衣服，走在围观的人群身后（图一）。这时镜头切到可蕾娜的主观视角，随着她的视线，可蕾娜看到人群中穿着同样衣服的女生和她的男友（？），男女生前后的人群都在焦距之外而变得模糊（图二）。在服装店的橱窗前可蕾娜停下脚步，镜头向上摇，让我们得以看到她的正脸，与映在橱窗上的撞衫女生的背影（图三、四）。然后同一个镜头中，随着焦距改变，我们看到店内的营业员再次笑着向可蕾娜招手（图五）。焦距再次改变，可蕾娜看着镜像中的自己，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图六）。

这或许是本话中我最喜欢的一组镜头之一。在数量很少的几个镜头内收入了非常丰富的角色与背景：观看阅兵的人群，沿街的服装商店，撞衫的女生和男友，服装店里的店员，与穿上可爱衣服的可蕾娜。利用玻璃橱窗这一道具与镜头的变焦，演出家也设计了镜头内的变化，让服装店员、撞衫女生和可蕾娜得以在同一个镜头中展现出其相互之间的微妙关联。
撞衫的情节似乎是原作中没有的，对于演出家来说，加入这位撞衫女生的意图是什么呢？特意设计了穿着同样衣服的女生出现，或许是为了形成两人之间的对照——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中，同样穿着可爱的衣服，拥有陪伴自己的男友，过着普通人过着的幸福生活的她，是否和可蕾娜多少是一样的？随着镜头焦距改变，看到服装店店员笑容的我或许意识到也许这一套衣服来自同样的服装店店员的推荐，这样的联想让店员的笑容几乎带上了几分大都市销售员标准的假笑（然而对于我们或对于可蕾娜而言，这种笑容又是否真的让人讨厌呢？）。当视线聚焦回到自己时，可蕾娜或许会想到，自己是否和城市里其他人一样过上普通的生活，是否这种商业都市标准的时尚与生活就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在共和国广场，安洁找到赛欧，聊天中说到辛要拿回围巾和手枪。细碎的积雪从凉亭的屋檐落下（图一）。安洁说到辛也许正是因为有那样的束缚才得以坚持到现在的，这时赛欧背后，一大块积雪落下发出声音（图二）。随后镜头切到安洁的侧脸，随着积雪滑落的音效安洁脸部阴影的变化（图三），镜头迅速切到远景，又一大块积雪滑落（图五）。积雪的滑落似乎暗示着之前一直都存在的东西逐渐浮现出来。一次次的声音暗示着心态缓慢的改变。
镜头向右摇，赛欧说到这里是共和国广场，以前共和国大使馆的所在地。双手抱在脑后的赛欧讲述时，镜头从侧后拍过去看到赛欧的速写仍然是过去的回忆（图七），镜头反打过去，安洁似乎正看着赛欧腿上的速写本。安洁被问到之后，镜头再缓缓向上摇，让安洁的脸进入镜头中心（图八）。最后镜头切到安洁的特写，背景中，一对兄妹/情侣正好路过（图九），城市里人们的日常生活再次收入镜头中，与困惑中安洁和赛欧形成了对照（再次在黑白色的ED中，背景里的路人被染上蓝色）。

然后随着突然一声机器人脚步声与机器人步伐的特写（图一），我们知道阅兵终于正式开始。镜头切到望向前方的安洁和赛欧然后缓慢拉远（图二），下一个镜头里的电视直播似乎表示他们是在这里看到的阅兵现场（图三）。接着镜头切到阅兵现场，在货车后视镜视角中，我们可以看到道路上阅兵的景象（图四、五）。后视镜的视角时莱登的主观视角，坐在中间阴影中没有回头的莱登和两边阳光下激动地回头望去的工友形成了对照，一言不发的莱登正在手上重复着驾驶机器人时的动作。
阅兵作为本话最为重要的场景，将身处不同空间的角色串联在一起——共和广场的安洁和赛欧在电视转播中看到阅兵，莱登刚好驶过阅兵现场的路口，而可蕾娜在服装店的镜子中看到街道上的阅兵。

随着又一声一声机器人脚步声与又一次机器人步伐的重复特写（图一），场景切换到街边服装店里的可蕾娜。试衣镜前可蕾娜似乎被镜中的画面与背后的声音所提醒，迅速转过头，然后镜头也迅速向右拉，可蕾娜的脸将前后的两面镜像分隔开来，转过头的可蕾娜看到了阅兵现场的机器人。镜头越过可蕾娜和镜面构成轴线的改变意味着风景和处境的改变。在摇镜前，处于镜头左边的镜子中映出换上新衣服的可蕾娜，我们只在镜中看到可蕾娜的正脸（图二）。在摇镜后，来到了镜头右边的镜子里不再能看到可蕾娜，而只剩下阅兵现场的机器人和人群，随着可蕾娜突然的转头我们看到镜头前可蕾娜的正脸就在我们面前（图三）。由于来自镜中的虚像，开始时可蕾娜的视线仿佛距离很远，而镜头运动后，由于转过头直接面对我们，可蕾娜的目光与我们的距离一下被拉近了。
距离的突然拉近似乎在说某种近在眼前的东西终于浮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机器人脚步的特写与音效像是突然闯入画面的巨物，强行告诉我们它们（一直以来）的存在。和平城市中军队的在场本身意味着某种不断重复的日常的打破，处在战争后方的人们意识到战争本身正闯入他们的生活。反复两次的机器人音效像是钟声在敲响，告诉人们战争正在发生，将战争从远方拉到当下。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话所描绘的不只是86小队战争后的处境，而是身处战场后方的人们普遍的处境。
在下一个平行机位的长焦镜头中，可蕾娜站在试衣镜前，店员告诉她如果下周过来的话衣服可以打折。“下……周……我不知道啊。”看到可蕾娜在犹豫之后，店员表示可以再考虑，接着立刻迎接下一位顾客。对于“下周”这一时间的犹豫，或许可以解释为可蕾娜不知道自己下周是否还过着平凡的生活，但也可以解释为一种更普遍的担忧，下周这座城市的一切还是否会像这周一样。可蕾娜转头看向玻璃窗口，和观看着阅兵的人群（图五），之后镜头切到特写，她怀着某种接近释然的表情看向窗外（图六）。
服装店店员迎向下一位顾客的程式化动作如同这个都市中某种商业社会式的不断重复的日常不断在自我复制。在阅兵仪式上，战争仍在进行的提示将重复的自我复制的日常打破——下周，我还会来到这里吗？


在人物设定上，可蕾娜大概是86小队众人中显得最为稚气的角色，因此在心态转变的过程中，创作者也让她在最后首先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莱登首先回到家中给弗雷德利嘉做饭，而后众人把购物的收获一起搬回大总统家里。可蕾娜在最后回来，在没有光线的走廊里，摸着耳边已不存在的通讯器，然后在房门口停下脚步。镜头给到了她脚步的特写，我们看到她仍穿着她的新鞋子（之后一卡可蕾娜的特写的光影和前后出现了不一致，应该是演出上的一个问题吧）。下定决心的柯蕾娜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众人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表示他们早已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最后可蕾娜踏入房间，从阴影走入灯光下。对86小队众人为未来做出决定的刻画也终于完成。

最后，86小队的众人向大总统表明了自己的决定，这也是在台词上为这一话做出总结的部分：战争还没有结束，假装和平生活下去，我们无法做到。我对于和大总统的对话其实还是有一些略微的不满，相比之前厚重的表达，最后的部分在台词上反而显得似乎不够有力。弗雷德利嘉自爆身份的部分也显得进展过于迅速而让人难以留下印象，虽然在这一话前半部分已经留下过伏笔（莱登问弗雷德利嘉怎么会知道辛的哥哥的事情），在几句话之中解决这一矛盾仍然显得进展过于仓促，弗雷德利嘉的自爆和开头的孩子形象也有些没有能很自然地衔接（尽管我理解创作者想要刻画的就是一个很多方面孩子气又同时有成熟一面的角色）。
然而即使如此，这仍然不影响我对这一话的评价。在我看来，创作者所描绘出这种在战争中和平的后方人们的处境在一定程度上是某种超越剧中身处战后创伤中的主角们的更为普遍的处境，他们让我们看到的处于飘摇之中的都市和平日常的风景是即便独立于动画情节也仍然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