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5-27 00:18 /
      人年幼时的心理情感体验与遭受的冲击将会对其人格产生显著影响,而这份影响会持续一生,这是不少心理学家所主张的观点。我印象中有一位学者在他的著作里就用其分析林肯的政治行为心理,因为林肯本人的精神状态在一些时期确实也不太稳定,分析其缘由似乎也有挺有意思的。而这位学者好像还提到“哲学家与思想家往往是抑制性人格这一点已经得到人们的公认”,我对此观点不置可否。但支撑这一观点的例证据说是一个对三十位世界知名哲学家私人资料的调查,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密尔、培根等,并说这些哲学家们在婚姻生活上都表现出明显的特殊性(委婉地表示其婚姻生活的失败),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不妨让我们将密尔的故事作为这篇回想的开端,讲一讲幼时与青少年经历是如何影响一位伟大思想家的一生的。
      众所皆知,密尔的父亲是一位坚定的理性主义者与机械唯物主义者,他是边沁式功利主义法则的忠实信徒,他坚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关于人的科学的原则,按这一原则培育出来的“理性存在物”都将能够抵御无知与邪恶这两大非理性根源。因此,他基于此理念着重去培养自己的儿子——约翰密尔,并将他与其他没接受过理性教育的孩子相隔离,除兄弟姐妹外,小密尔基本没有其他任何年龄相近的伙伴。小密尔被他父亲精心调制的智识所喂养,并取得了十分“成功”的结果,在12岁时,他就拥有极端博学的三十岁人的学问,17岁时,就已有完善的智力与独特的智识,并在下一个十年里,承担起了整个功利主义运动正式继承人的重担,撰写大量论文与评论来赞扬他父亲所称赞的、攻击功利主义所批判的。
      但作为代价,除了缺少同辈的伙伴外,密尔从小就被禁止接触宗教、诗歌等领域,音乐是其唯一被允许沉溺其中的艺术,因为在他父亲眼里,宗教与诗歌是愚蠢与错误的汇集,而音乐则不太容易错误地表现真实世界的样貌。在密尔智力以与年龄不匹配的速度过度发展的同时,他的情感却逐渐变得干枯与饥渴。在密尔父亲的悉心教导下,一个知识广博且完全理性的“生物”被成功地“制造”出来了,边沁的教育理念的真理性得到了彻底的证明!
      不难想象,在密尔成年独立的早期,他经历了一次情感上痛苦的危机,他感到缺乏目的、意志瘫痪、充满绝望,由于早年被教育出来的习惯,他试图将自己情绪上的不满还原为一个清晰的问题去思考,于是他想到:假如边沁式普遍幸福的理想真的实现了,他的情感需求就能得到满足吗?显然不会。在认知到这一事实后,他突然感到恐惧起来,他找不到自己生活的目的,一切事物变得干瘪与荒凉起来,他发觉自己或许完全缺失情感——自己或许是一个大部分正常人性已然萎缩的怪物,他渐渐感到缺乏生存的动力。
      某天,密尔偶然阅览到一位法国作家传记中一个感伤的故事,他竟因这个故事感动到落泪。他开始确信他有感受能力,从此他开始了自我康复。他采取了一种反叛的形式,缓慢地、隐蔽地、但深刻且不可逆转地反抗起他父亲与边沁反复灌输的生活观念。他开始阅读起诗歌,他遇见了华兹华斯,他邂逅了柯勒律治,他的人性观、他的历史观与命运观逐渐发生了转变。他对幸福的构成有了新看法,那并非理性,亦非满足,而是生活的多样、易变与丰富性——个人才能无法解释的飞跃,人、群体与文明的自发性与独特性。他所憎恶与恐惧的,是心胸狭窄、千篇一律、压迫奴役,以及用权威、习惯、公共舆论对个体的碾压,这些都是对带有不可磨灭激情和自由自在想象的人类多样性与色彩的摧残。或许这些理念就是他对自己饱受规训、情感枯萎、异于常人的幼年与青春期的一种自然而然的补偿。
      他口头上仍赞成对幸福的绝对追求,但只有当他描述个人自由的光辉,或抨击任何试图剥夺或消灭它的努力时,他的声音才属于他自己。倘若存在一种服下便能取得永久满足的药物,那么密尔的父亲与边沁将会毫不迟疑地接受它并鼓吹将其用于治疗世间一切疾苦,在他们眼里,重要的是最大多数最大化幸福的结果,如何到达这种状态的过程并不重要。而在密尔眼里,这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这将使人性退化,因为人只有在选择而非被选择的时候才真正成为了自己。显然,在密尔眼里,功利的幸福追求并不能作为行为的标准,而真正能充当价值尺度的,唯有个人自由、多样性与公正,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这就是密尔的基本信念,他所有学说与行为捍卫的对象。这份存在于密尔思想与行动中的自发的、未经辨析的理想主义,使他完全远离了边沁式的超然与尖刻的讽刺,也背离了詹姆斯密尔——他的父亲——那空洞且教条的理性主义。
      密尔的婚姻绝非充满不幸,尽管略带悲剧色彩。他伟大的著作《论自由》是1855年开始与其妻子合写的,但在这本书发表的前一年——1858年,他的妻子不幸逝去。密尔始终坚信妻子的才智远在他自己之上,在《论自由》发表后,他始终认为,若非妻子去世,以她独一无二的天赋,这本书将能增色不少。开头那份研究,倘若要以成婚晚来彰显哲学家婚姻生活的特殊性的话,那密尔可不能算一个很好的例证。另一位伟大的思想家Karl Marx,你大可认为他在英国的那段日子大多是煎熬的——充斥着事业挫败与贫穷拮据生活所带来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但倘若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有任何智识以外的慰藉的话,那可能只有家人与为数不多的友人了。
      我本想再写些自我的回想与追忆的,但在转述了密尔的故事之后,我却突然感到更多的话语显得有些赘余,一如我最初看到柏林先生笔下密尔故事时所感到的触动,而这份触动,在阅读施派有关密尔思想的记述时我并未感到,在他们的笔下,我只能看到一个根据理性逻辑不断修正完善早期功利主义与发展古典自由主义的思想家,至于他们与柏林谁笔下的密尔更为准确,我自然不会在此给出唯一的确切判断。或许我该补充讲讲一些内容,但那也是下一次回想该做的事情了。脚本……到时候再说吧。
      这只是一篇个人随笔的记事,既非文学创作,也非严肃评论,所以涉及的文哲知识与语言表达都比较浅显,倘若有人真的看了下来,发现有不少事实错误或话语错误,也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