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6-25 11:36 /
温柔乡。熟悉的名字,遥远的地方。
它的名字盘绕在人们的脑海,又不经意地从唇齿间流泻。但谁也不知它究竟在哪儿,更不知那些一去不返的人究竟是真的踏上了寻觅它的旅程,还是随便找了个托辞,只求离开现在的生活。也说不定,他们并没有一去而不返。

这咒语般的音节第一次顺耳道钻进我的大脑,是六岁的时候。父亲在壁炉的火光前喃喃自语般地念着,尽管如今他已死去十几年,我却仍记得他逐渐舒展的眉间反射着火光,和眼中橙色的跳动的向往。我顺他的目光望去,却除了一片明亮外什么也没看到。
温柔乡应该是光明的。

后来我结识了一群要好的伙伴,我们一起爬上了最高的山峰。在山顶,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远方眺望,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是温柔乡吗?”我问。他们没有回话,只是一齐转身,坚定地望着我。
温柔乡大概真的很遥远。

再后来我拥有了恋人。当我半开玩笑地比较起我与温柔乡时,恋人的脸上竟霎时阴云密布。
温柔乡或许比爱情更重要。
也许是时候了。于是我打点行李包裹,离开故土,踏上了前往温柔乡的旅途。

一路上我不断搜集着线索。才知道,原来在故乡以外的地方,“温柔乡”甚至算不上传说。 地名一出口,回应的总先是人们无声的相视一笑。大概我也和这个名字一同成了一时谈资。但也有幸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旅行者,他们有着和我一样的目的地。其中有一对夫妇在密林深处定居下来,生儿育女,还开起了一家小旅店。我在这里又结识了一个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的士兵,一个自幼失明的小画家,还有一个装束古怪的老人。
某个清晨,当我背上沉重的行囊,站到旅店门口,准备再度出发的时候,这个奇怪的老人站到了我的跟前。月牙般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见他的脸。
“老人家,您知道去温柔乡的路吗?”
回答是啐向地面的一口吐沫,砸在地上,沾满尘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我叹口气,准备绕开。不想他僵直地伸出一只手,定定地指着一个方向。帽檐依旧那么低,只从阴影里露出一只质问的眼。
我这下犯了难:是顺那条道继续走下去呢,还是应该往正相反的方向前进呢?摇摆的重心最终化作了一个点头,把身体推向了前者。

温柔乡,真的是个温柔的地方吗?我不禁问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抬起疲惫的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森林,取而代之的是的无数巨树一般的灰色的建筑,棱角分明;没有土地,取而代之的是树木间灰色的道路,平整坚硬;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灰色的东西代替。
这里就是温柔乡吗?这个灰色、隐秘、毫无生机的地方?一定是我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我试图沿着道路寻找些旅行者的踪迹,哪怕只是角落里的一堆灰烬、岔路口的一个标记也好,可终究一无所获,一切都被单调的灰色遮蔽了。眼球自顾自拼命转动,只是徒然地将灰色涂抹地更加均匀。
我又想起了那个旅店里的人们,想起了故乡的人们。或许他们每一个都真的从心底信仰着这个地方,由衷地盼望一次朝圣之旅,却不约而同地在不同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人人都想去,但谁也没去过。
巨大的失望推着我转身,向着来路拼命奔跑。跑过一棵棵树,跑过一条条路,可除了树还是树,除了路还是路,唯独少了那条来时的路。
我不再跑,拖着仅剩的背囊,漫无目的地走向一棵灰色的树,那下面的入口虚掩着。
门被艰涩地推开,屋内由黑夜变成阴天。
房间的一角杂乱地堆着一座小山,那是无数的背囊,正逐渐染上灰色,与墙壁融为一体。我向另一角望去,墙根下东倒西歪一个个朦胧的人形。我忽然发现门上刻着一行行小字,仔细辨认,尽是一个个陌生的姓名。

“不会仅仅是这样的。他们一定都有各自的道理才相信着不同的结论,绝没有谁说了谎话。”心里的劝慰不知为何到了嘴边。
但最后的背囊还是挣开疲劳的手指,重重跌在地上,在脚边激起一阵尘埃。
可那绿色的并不是尘埃,那是生发茁壮的新芽。它们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掩埋了脚边的包裹,又一刻不停地蔓延,将墙角的小山化作一片茵茵的山坡,紧接着又涌向了那些横七竖八的灰影。已然健壮的枝叶将它们像书页一般轻轻托起,在地面上翻开一条条缝隙,这些近在咫尺的裂隙中正放射出颜色各异、却都如炉火般温暖的柔光。
我不知道这些入口究竟通向哪里,是真正的温柔乡,是过去的某个时点,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但现在我愿意,也只想躺进这些残骸里,好好睡上一觉。
#1 - 2021-6-25 12:03
("Pas devant les enfants.")
写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点子诞生到动笔、动笔到完成各约两小时。和以往诸故事相同,成果中心与最初点子(wie der Titel bereits verrät)有些许距离,但大体不变;创作过程也促进了更多思考,使基调较预设略倾于积极。写作时始终在听的是手嶌葵的Because. 6月30日结尾有大增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