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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CLANNAD动画改编的若干问题

1. 引子

CLANNAD，我是一直想写而又不敢写的。因为它很复杂，又很感性，而我是比较倾向于理性分析那一套的，摆数据、讲逻辑，还有点强迫症，想到为了写文要再读一遍，总是望而生畏。

一拖再拖，倏忽间许多年就过去了。时间愈久，对于重读CLANNAD的畏惧就愈深。我曾在无尽的卡农——Little Busters赏析兼谈麻枝剧本的若干特征这篇文里提到过：

“尽管Little Busters也有许多让我十分感动的地方，但是感受还是难以和Air或CLANNAD相比。不过我不想在此对这几部作品做出比较式的判断。因为，很简单，玩这几作的我，并不是一个我，现在的我和6年前的我，无论是年龄，还是经历，都已大不相同，拿阅历渐丰口味挑剔的现在的我对Little Busters的感想，与回忆中唯美的CLANNAD和Air相比，对Little Busters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如果我现在重玩Air或CLANNAD的话，说不定也会破坏记忆中的形态，所以我宁愿不再读它，因为它们已经成为我之所以成长为现在的我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段旅程了，它们融入了我的人生。”

如今人到中年，离上面这篇成文又过了近10年了。当初写这篇的时候，心里就有把CLANNAD的欠账搭车补上的想法——也的确补了一些，因此本无再动笔的计划。不过，近日偶然兴致所至，重看了一遍动画版，趁着余温未消，随便写两笔吧，顶着这个ID，总要写点什么。

好在，十几年过去了，仗着入坑早，姑且可以摆摆资格，说几句重话。即便有说错的地方，说不定也可以倚老卖老混过去。下文会主要谈动画版，也可能掺些对原作的感想，比较混杂，上面这篇讲过的部分就不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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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东映版Kanon和Air知道Key社的，以此为契机，入了Galgame的坑。时间上，应该是2005年初吧，其实不算很早，当时KeyFC已经成立好几年了，Air的汉化也做完了。

CLANNAD的汉化大约也在同一时期，或者稍晚，记不清了。总之，虽然Kanon和Air没赶上，但CLANNAD的汉化版，我算是第一批玩家，第一版的时候，还只有智代线、风子线和部分公共线路，不久又出了杏线，当时KeyFC的氛围一直很好。

但之后，CLANNAD的汉化进程就陷入了不断跳票的循环。期间引发过种种矛盾，拖更与占坑，抄袭与指责，速度与质量，婆罗门与菜鸟，是是非非，我一个当年的路人也说不清。一路磕磕绊绊，又夹杂着PS2版发行和语音包整合等问题，过了相当久，才基本出齐了学园篇，剩下琴美线和AS。然而，KeyFC的汉化就此中断，再也没有恢复。我是直到2007年CLANNAD动画开播前夕，才用百度版的琴美线和AS通了关。实事求是讲，百度版琴美线的质量还是不错的，AS则确实要差一些。

说心里话，对KeyFC的CLANNAD组，感激是有的，但行动上，伸手党就是如此凉薄吧。占坑早也好，道义胜也好，质量高也好，有传承也好，统统抵不过弃坑，抱歉得很，真的是等不起了，从此KeyFC也去得少了——KeyFC所传承的精神其实是同人创作，也不适合伸手党的俗人。

今天回头想想，论汉化上的贡献，KeyFC的梦想君推为首功当之无愧，但若论及对CLANNAD的爱，是不如dwing的。梦想君付出很多，在CLANNAD的汉化上要确保自己劳动成果受到社区的充分认可与足够尊重，因此，一会儿发脾气跳票，一会儿要捆绑Kanon设置门槛，居功自矜，这无可厚非。不过相比之下，dwing的想法更纯粹，就是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更好的CLANNAD。

Steam官版已经上线的今天，这些旧事也都是浮云了罢。

2. 对CLANNAD原作的若干回顾

扯远了，说回CLANNAD吧。回顾游戏本身，如我在无尽的卡农中所总结过的，从宏观结构看，Air、CLANNAD和LB三部作品是非常相似的，都是分-总的形式，强制要求全女主角TE的达成作为开启整个游戏TE的先决条件。对于CLANNAD来说，就是学园篇+After Story。第一女主角自然是有AS的渚，正如观铃有Air篇、铃有Refrain一样，地位无可动摇。其他女主角按重要性，大致是杏+椋、琴美、风子、智代、芽衣、有纪宁、美佐枝。

值得注意的是，CLANNAD中的女主角和线路TE并非完全重合（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点，后面还会提到）。具体来说，杏线虽然可称为是藤林姐妹线路，但除去5月5日的椋NE不提，椋的TE实际是在胜平线；芽衣线则实际是春原兄妹线；最后，幸村线也是光玉收集和CG回收所必须通关的线路。此外，还有若干不涉及光玉收集的其它结局，如草野球篇。在AS阶段，能收集光玉、换言之就是较为重要的角色包括古河夫妇、芳野夫妇和直幸，情节上自然也是这些人物吃重。

CLANNAD的TE条件苛刻，要素十分繁琐，全部文本量大约在250万字左右[1]。剧本担当是麻枝准、魁和凉元悠一，另有说法是丘野塔也也参与了（芽衣线）。其中凉元主要负责琴美线，魁负责藤林姐妹线、有纪宁线（部分）和胜平线，其余线路是麻枝准。总体来说，麻枝执笔的几条线路，都渗透了相当一致的内涵，尤其是风子线，和主线结合十分紧密。另外两位剧本家负责的线路中，琴美线相对独立，却又和主线兼容性好，理念虽然稍有区别，但方向上没有大的偏差；魁所执笔的几条线路差距略大，剧情设计和精神内核都有不合拍之处，尽管杏是相当重要的人物，但是这几条线路对全作主题的支撑只能说是一般。

3. 动画版的叙事结构

带着这些信息，就可以梳理一下CLANNAD动画版的改编思路了，如图1-图3所示。





CLANNAD动画版由京阿尼制作，共分两季，每季都是22集+1集番外篇+1集OVA的组成。第1季和第2季的前9集是学园篇，从第2季第10集开始进入AS。叙事结构是很清晰的，可以详细说一下：

第1季前4集是背景介绍和所有女主角登场，节奏非常快，虽然信息量很大、该交代的铺垫都交代了，但完全就是流水账。说实话，这种快进一样的剧情速度真是不敢恭维。初次接触CLANNAD的观众恐怕会忽略许多细节。

接下来，5-9集是风子线，10-14集是琴美线。这没什么好说的，风子线和琴美线都是和主线兼容度比较高的线路，有这样篇幅也是正常。风子线的主要问题在于创立者祭只有一个，没法兼顾渚线的话剧表演情节，琴美线的主要问题在于话剧部情节不一致、会冲击3on3部分的剧情，还有琴美是不会参加渚的毕业式的。动画版将这几点都修正了过来，先是从创立者祭里又拆出一个学园祭来应付后面的话剧，这样就能把风子线做完；对于琴美线，则是忽略了恋爱成分，把话剧部情节嫁接到了主线上，剧情拉长后，对3on3的影响就不明显了。

于是，15-16集讲了3on3部分的剧情，这里的节奏就又乱了。风子线和琴美线各用了5集，篇幅是比较长的，节奏也是比较稳的。但是一回到渚线，就马上又开始匆匆忙忙起来，除了要推进渚的Event，还要继续交代双子姐妹和智代的内容，甚至还加入了有纪宁的咒语，原本在渚线较为重要的仁科x杉坂二人组被一带而过。到了17集，为了了结藤林姐妹线路和智代线路，不得不让渚暂时退场，并在18集末尾安排了所谓的“三连卡”事件。

“三连卡”事件标志着剧情正式回归了渚线，19-22集是朋也住到古河家的剧情和渚在学园祭上的话剧表演，并介绍了古河夫妇的过往。第1季番外篇补完了渚线里芽衣的一些剧情，弥补了3on3时尚未交往的缺失。

第2季以草野球篇起手，花了1集从渚线重新过渡出来，然后2-4集是春原兄妹线，5-6集是美佐枝线，7-8集是有纪宁线。这三条线路不像第1季里风子线和琴美线那样有余裕，转场飞快，也属于草草讲完的流水账。当然，春原兄妹在第1季的渚线和番外篇里都有不少戏份，相关情节还是基本交代清楚了。而美佐枝和有纪宁的线路重要性较低，内容也偏少，想做成风子线和琴美线的篇幅大约也做不到。

然后，第2季第9集是学园篇渚线的尾声和幸村线的一点内容，按原作时间线实际上是承接第1季22集，到朋也毕业结束。从第10集开始，就是AS的本体了。10-13集是同栖篇，讲朋也步入社会和芳野的过去，以渚的毕业式结束；14-16集是诞生篇，解释了世界观的基础，暗示了不祥的结局，以AS一周目渚去世为结束。17-21集是AS一周目剩下的部分，到汐END为止。22集略过了冗长的多周目轮回，直接使用AS三周目的渚TE作为完结篇，算是达成了Happy End。

第2季特别篇是由官方小说集《光見守る坂道で》第1话《勇気を出して》、第3话《男友達》以及少部分第6话《ときめく瞬間》的内容构成，讲的是渚第一次读高三、朋也和春原高二开始时的故事。

两部OVA分别由第1季和第2季的DVD版附赠，讲了实在塞不进TV版的智代线和杏线剧情。

以上就是CLANNAD动画版的基本情况。

4. 对叙事结构的分析

在CLANNAD第1季播出伊始，我曾经是非常不看好学园篇那种面面俱到的流水账模式的。

当年正是Galgame如日中天的时期，CLANNAD在04年发售时甚至没有能够拿到当年销量第一，而是败给了日后力撑业界十几年的另一巨擘Fate，算是一时瑜亮。这种形势下，Galgame动画化自然也是雨后春笋。然而，Gal改动画却是业界一大难题，历来也没几个不挨骂的——做单线众口难调，做多线中心不突出+两面不讨好。

CLANNAD恰是女主角相当多的作品，比Air和Kanon都要多。Air的效果好，篇幅短、删节狠，还有女主角少，是很重要的因素；等到京都版Kanon的时候，流水帐问题就比较突出了，最后评价并不高，假如CLANNAD做了半年番，又是第一季那种结构，绝对会被喷死。

那么现在是做了两季，相当于年番了，效果怎么样呢？

坦率地讲，还是不怎么样。如果没有AS后半程饱满的情绪轰炸，观众恐怕不会轻易忘掉前面多女主线路的冗长脱节、转场生硬。

当然这是业界难题，几乎是无解的。我们可以说，假如定下全部线路的主要剧情都要有所交代的前提，动画在剧情安排上做得是不错的，有不少场景的处理甚至称得上巧妙。比如上面提到的，从“创立者祭”中拆出一个“学园祭”使风子线回避与渚线的冲突，把琴美线的话剧部情节继承到渚线，在第1季17集安排渚暂时退场、令话剧部仍然受到阻碍为加入智代和藤林姐妹的剧情创造了机会（而且拉长剧情后还看到了夏服），等等。

这里要特别夸一下18集的“三连卡”事件。从剧情安排上来看，“三连卡”实属无奈之举，但同时对于藤林姐妹的剧情来说，“三连卡”事件又堪称神来之笔——它在剥离藤林姐妹线后面普通恋爱剧情的同时，相对完整地点出了符合CLANNAD主旨的姐妹亲情——即椋的眼泪其实并不是仅仅因为失恋才飚得那么猛，她是看见了姐姐如此伤心才真正意识到姐姐为了她，在多大程度上牺牲了自己的恋情，而杏后面也意识到妹妹理解了自己的付出，泪水又有欣慰在内，这样复杂的心理互动从几个动作和表情的微妙变化里流露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动画这短短几分钟的表现力，在原作整条藤林姐妹线中都难以找出可堪比拟的段落。

第2季第1集用草野球篇承前启后，居然还能把视角重新转回学园篇做完了春原兄妹、美佐枝和有纪宁三条线路，这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后半程，动画版对原作的AS情节进行了大胆的裁剪，在保留基本框架的同时，融合了不适合动画表现形式的多周目轮回系统，对直幸和古河夫妇的情节进行了删减，却未有损这三个人物身上的闪光点。这些改编都是很显功力之处，从实际效果来看，至少AS部分的动画版是取得了空前成功的。

不过，更大的问题在于，这种流水账模式的前提条件本身就是个疯主意，把原作的多线路平行剧情在线性时间线的动画版里串起来，这是要朋也多精通时间管理？5个以上人物都要有独占情节，这是犯了连小学生都懂的所谓“中心不突出”的原则性错误。不是不理解制作方舍不得那些优秀剧情，想尽量提供一个完整的CLANNAD给观众，但有些事情是根本做不到的，CLANNAD原作有多少万字、有多少CG、场景、立绘？多少条线路？短短48 x 20分钟的动画不可能完全表现出来的嘛。

回顾两季CLANNAD，我认为渚线和AS对其口碑的贡献要占绝大部分。如果动画版能够进一步削弱其他女主角的情节，以渚线为中心构筑叙事线索，既能避免那种剧情重点明显在多名女主角之间转来转去的违和感，多出来的笔墨又能更加游刃有余地铺陈前期情节，我想效果会更好。

这很难，需要把风子线、琴美线、春原兄妹线、美佐枝线和有纪宁线都像智代和藤林姐妹的剧情一样、大幅删减然后与渚线深度整合在一起，或者像胜平线一样，干脆利落地舍弃掉。那个时代的京阿尼大约还没有这份魄力，改编思路是相对保守的。

可以想见，风子、琴美、芽衣之所以能够分得较多篇幅乃至独立成章，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就是她们各自的故事主体与渚线能够较好兼容、不会冲击渚的地位。究其原因，原作这三条线路中核心矛盾的另一端在公子、琴美父母以及春原身上，朋也更多是一个旁观者和协助者的身份，那么改成朋也和渚共同做这个旁观者和协助者，也没什么问题。

而智代和藤林姐妹线路则不同，想把故事囫囵讲完，是必须要求朋也与她们建立恋爱关系的[2]。所以动画版最终的安排，是风子、琴美和芽衣的故事都基本完整地讲了，而智代和藤林姐妹的剧情被拆得粉碎。

尽管没法讲全，京阿尼还是十分小心，先后用了两部OVA补偿不说，TV版本身也是极力渗透相关情节的。

为了更多还原藤林姐妹的情节，第1季的17-18集花了不小的力气，有午餐情节，姐妹矛盾和妹妹的心机也暗示了出来，最后三连卡情节中最精彩的就是藤林姐妹的部分；逛街和坦桑蓝、紫水晶这些情节是实在没法做，和主题联系也不大，把姐妹亲情点出来就够了。智代线的大多数元素在第1季中都有所表现，甚至连智代家庭分裂的事情也有所提及，虽然熊布偶装、保卫樱花、早起、做饭、学生会选举、打架、64HIT这些情节打乱了顺序做得颠三倒四、零零散散，不过还是都顾及到了。

对于从根本上无法兼容的藤林姐妹线和智代线都作如此谨慎处理，京阿尼会选择在第2季开头补上美佐枝和有纪宁的剧情，也就不奇怪了。事实上，这两名女主角是完全可以路人化的。

那么最终效果呢？至少在我看来，动画版对藤林姐妹线和智代线的处理才更好；反而是有条件兼容因而基本得以保持完整的风子线、琴美线、春原兄妹线，乃至美佐枝线和有纪宁线，尽管单看那几集效果尚可，放眼全作却像是几个不伦不类的大瘤子，寄生在主线上。这不得不说是十分遗憾的。

当然，上面只是纸上谈兵，我们实际并无法保证深度融合多线路情节的效果就一定比现在好。说到底，只要人物太多、故事线太多的根本问题还在，中心不突出和流水账的问题就很难得到真正解决。这是Galgame与动画在表现形式上的深层次矛盾所导致的。

不管怎么说，琴美线的剧情十分优秀，对于解释世界观和强化CLANNAD主题也有帮助，虽然冲击3on3的剧情，但是拉长剧情后影响就不明显了，而且琴美不是一定要挑战渚的地位，动画部分的处理也不错，尽管花了5集，但还是加分的；风子线本来我是不怎么感冒，但是她有一点好就是和渚线冲突比较小、结合得紧，而且AS也有戏份，剧情是催泪利器再加上原作的偏爱[3]，分掉5集的篇幅也属正常，后面的参上有些倒胃口，但也没办法，还原原作嘛；春原兄妹线因为前期零散割裂，后期又实际上是在渚线内部，违和处颇多，展开也略显仓促，只能说是差强人意；美佐枝线原本就比较简单，花两集时间就当介绍设定了，姑且还算可以；有纪宁线最鸡肋，故事底子平庸，精神内核不合拍，与其它情节关联少，时间紧又删减许多，连人物也不如杏讨喜，勉强加进动画，还是篇幅紧张的第2季，在我看来是减分的。

以较为保守的方式改编，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CLANNAD的内涵是整个小镇的故事，是人与人之间羁绊的累积、累积的羁绊能唤来奇迹，所以要有整体感。这是CLANNAD的大关节处，在原作中有反复的表达。其中最明显的自然是三周目的奇迹，此外，还有公子的婚礼、3on3的胜利、草野球篇等等，也都有体现。最后就是渚的毕业式，这个其实很重要——试想，如果学园篇和AS前段朋也不东奔西走地帮各位女主角搞定剧情，他能为渚集齐那么多的朋友来参加毕业式吗，显然不能，这实际上就是在表达积累羁绊的涵义，可称最后收集光玉引发奇迹的现实版。

我是非常喜欢这一段的，动画版篇幅不够做得太快也是一处遗憾。我记得原作中是朋也哄渚穿上制服和他一起到学校约会，还特意请朋友们也都穿上制服，为渚举行了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其中这个制服很关键——为了渚再一次穿上制服的友情、物是人非的感慨，勾起大家都在校园时那些青春的回忆，那种时光流逝的怅然感相当不错。动画版如果能在这上面重点刻画，来几个闪回铺垫一下朋友们都是如何百忙之中穿上制服回到学校参加典礼，或许效果会更好。

5. 细节上的亮点与问题

OK，通过对改编思路的分析，CLANNAD动画呈现出我们所见到的叙事结构成因以及制作组的努力和局限都谈得差不多了，就此揭过不提。下面简单说说细节上的问题。

应该说，动画版对细节的把握，虽然也有若干处理欠佳之处，但总体是优秀的，亮点颇多。

先说我认为处理欠佳的地方。学园篇里朋也经常哭鼻子是个败笔。这个其实也可说是改编保守导致的。我记得在风子线和琴美线有若干次，朋也动不动就掉眼泪，大部分是些“原作如此”的地方。然而，那是在原作支线的情况下——尽管动画当前也在讲支线，其本身却是以渚线为前提的顺序整体而非平行世界，本来在渚线里朋也就哭过很多次，渚给他归宿和人生目标的时候、芳野教导他人生和事业的时候、古河夫妇包容他激励他的时候、乞求女儿原谅的时候、和父亲和解的时候……这时如果再加上风子和琴美就不协调了。幸好是分开两季，问题不太明显。

还有告白的时机，游戏里朋也很早就向渚告白了，动画不能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后来也还是有好几次绝好的告白、至少是可以互动加深感情的机会，朋也都和木头一样。原作中野餐那次两个人First Kiss的情节，是相当美好并且很自然的一个场景，水到渠成，结果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是第1季19集往后了，不会影响情节。当然，动画版里第1季末尾告白的安排也不坏，特别是配上影二这首插曲，效果还是很出众的。

亮点要更多一些。纵观CLANNAD两季动画，往往能够运用细致的人物表情、动作来体现微妙的心理变化及暗示各种设定，技法是非常老练的。即使仓促的转场也不显混乱，剧情单元间衔接有序。在原作已有的优势基础上，动画版背景、色彩、音乐与剧情的结合水平上佳，达成了很好的演出效果。弹幕中频繁刷屏的所谓“雪中智代雨中杏，樱下小渚花田汐”，还有“潮鸣起万物泣”等等，说得正是这件事。

这里仍旧要把“三连卡”事件拿出来吹一下。藤林姐妹的剧情限于兼容性差，实际上是没有展开的。但动画版观众仅从碎片化的场景中，却能够很清晰地捕捉到姐妹间纠结的矛盾。

椋虽然也知道姐姐的心意，但是并没有意识到在意的程度，因此尽管心底带着一丝愧疚，还是决定装傻寻求姐姐的帮助。被发卡时，表情和动作的细节体现出了很复杂的心绪：首先是失恋了，然后是以装傻来在和姐姐的竞争中抢跑的意义失去了，而且此时被甩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抢跑使姐姐作了多大的牺牲——即姐姐有多么在意朋也但还是帮助自己（被亲情感动），然后是为自己牺牲这么多的姐姐也失恋了……所谓百感交集，动画在这一瞬间的信息量是爆棚的；

而作为杏当然也首先是自己失恋，然后是她在帮助椋的过程中也很了解妹妹有多努力，接下来看到妹妹理解了自己向自己道歉，但这时两人都被甩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也就只能哭了，这是我对三连卡姐妹抱头痛哭的理解。也只有这样的姐妹亲情和彼此的恋爱纠缠在一起，才会发展出游戏里藤林姐妹线的情节——观众看到这，自然就能想象出假如她们中的一个被朋也接受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展开——即最开始是杏的忍耐，到最后是椋的退出。

相比于风子线和琴美线，此处完全是动画原创，也就最能显示京阿尼对原作精微处的深刻理解与准确还原。

另一处很不错的演出是第2季17集，朋也想看汐又很快避开的目光，微妙地表现出很复杂的情感：害怕看到汐想起渚、内疚长时间丢下汐，以及汐还不可避免地吸引着他；对于汐也一样，开始的躲闪、偷偷跟在朋也身后出门、上厕所来回要报告两次。这些细节交织在一起，恰到好处地显示出父女处在想亲近对方却不知所措的状态。

更妙的是，果然他们真的是父女，仅仅一天，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相处的方式。而且我们能够强烈地感觉到，即使不是发生修玩具和出门买食材的事件，只要两个人独处一天，别的任何事情也能很快使他们本能地掌握彼此相处的方法。要说观众这种感觉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他们是家人，所以一定是这样的。这便是CLANNAD了。

第2季18集向来被认为是动画版的巅峰，一方面是因为这段情节在原作就是下了工夫的泪点，比如“能哭的地方只有厕所和爸爸的怀里”，在原作里便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重要包袱；另一方面，京阿尼动画版的诠释也是功不可没的。有一个地方给我很深的印象，就是火车上邻座的孩子吵闹引发朋也无名火起的一段。这一段尽管也是脱胎自原作，但原本的表现力只是一般，经过动画的巧妙安排，却焕发出不一样的能量，很好地为“能哭的地方”包袱前段做了铺垫。

在回程火车上，朋也谈起渚时的表情刻画，动画版用语塞说不出话和不自觉流泪取代了原作里冗长的回忆，使更饱满的情绪在更短的时间内爆发了出来，也极大地增强了感染力。

诸如此类的地方，在动画版中还有许多，不能一一枚举。但可以肯定的是，京阿尼在点滴细节上展现出来的深厚功力与一丝不苟，为CLANNAD所收获的高度评价筑起了坚实的基础。

6. CLANNAD所带来的感动是什么

无尽的卡农一文中，我分析过麻枝流长线铺垫——一点发力突破的催泪策略，也分析过历代BGM——《青空》《空に光る》《遥か彼方》等插曲在其中所发挥的关键作用。在CLANNAD动画版中也是如此，不仅是那首《空に光る》，《潮鳴り》《Ana》《願いが叶う場所》等几首BGM也有出色的表现，不再赘述。本节不谈技法，主要想探讨一下CLANNAD带给观众的“感动”，本质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很多次，答案总是意外地简单而又令人难以接受。用1个字来概括就是：惨。

是的，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愿意相信。不过仔细分析下来，其实CLANNAD的主要泪点就是这个，回想那些最催泪的桥段，这个字总是萦绕不去。当然，我们可以把它换成别的更好听的说法：命运的捉弄、生活的辛酸、孩子的委屈、父亲的艰难，等等。但究其本质，就是人物的悲惨处境，而且这个悲惨处境是剧本家有意让笔下人物陷入的，有时他们甚至懒得找借口写过程，直接一个世界系的设定就糊在读者脸上，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如果渚没有怪病”，“如果琴美父母的飞机没有失事”，“如果朋也的母亲没有遭遇车祸”……这固然有抬杠之嫌，然而我们能够从中发现，假如剥离作者强加在人物身上的悲惨境遇，同样的人物还能带来等量的感动吗？很难。这无疑说明了“惨”的巨大作用。

不过（趁还没有人留言喷我的时候，转折一下），只有“惨”当然是不行的。在名为“感动”的飨宴中，“惨”只是食材，料理固然不能没有食材，可也不能只有食材。

还要有什么呢？还要有佐料和烹调。

佐料就是人的坚强。使悲惨境遇有了滋味的，是作品对人物对抗命运的这份坚强的歌颂。人的坚强有许多来源，CLANNAD给读者带来的是家人和朋友的羁绊：家人和朋友互相扶持、形成了CLANNAD，然后才能以坚韧的态度去面对种种的悲剧、辛酸、委屈、艰难，从中寻找到“微小而确切的幸福”。

没错，CLANNAD式的感动中有着极为浓郁的“小确幸”基调。这是它非常与众不同之处。我们不妨就拿Fate来对比，观察月姬、FSN对主角群体的刻画，会发现某贵也好、某狼也好，随着剧情的发展，他们身上都是要逐渐凸显出种种超越常人的个性和能力的，这意味着作品的本质是英雄谭。

而在CLANNAD里，我们是完全看不到这一点的——没有特殊机缘，没有神奇际遇，主角的能力有着非常明显的上限而且几乎没有过提升。以朋也为例，上学期间缺乏理想和目标，遭遇打击而长期无法振作，从事着最普通的体力劳动，人生被局限在小镇里，仿佛一眼能看到终点。这样的经历，大概还不如读者。

所以无论在哪条线路、什么阶段，朋也从来都不是一个英雄，只是一个非常非常平凡的人。他身边的人，渚也好，古河夫妇也好，芳野夫妇也好，直幸也好，尽管很坚强，尽管做出了很感动很了不起的事情，但也统统都是非常非常平凡的人。丝毫没有超越常人之处。

“平凡”，这便是CLANNAD为我们带来感动的烹调手法了。平凡带来了真实感，平凡产生了感染力，平凡拉近了故事与读者的距离。

因此，我认为，CLANNAD能够感动观众的秘诀，在于把平凡人生活中遇到的困难，以夸张和象征的手法表现为某种悲惨境遇，又用平凡人也能做到的方式——即家人彼此间的扶持——去对抗这种悲惨境遇，让主人公努力获取和经营小小的确定的幸福。

于是读者恍然发现——啊，原来我自己的身边就有这样的宝物，原来家人为我做的付出有如此的重量，原来与朋友共度的时光是如此地快乐，原来普通的我的平凡生活中，还有如此坚强的力量、如此珍贵的东西存在。

这时我们再回头去看作者强加于人物身上的“惨”，就能发现，这些境遇是怎么造成的呢？

——这些境遇是自然而然就发生了的。没什么理由。小镇总是要建设餐厅、道路、医*院，这无可厚非，决不是环保一下不砍树就能避免的。时光的流逝、世事的变化——正是生活本身，带来了生活的苦难。这是普通人生活中面临的绝大多数困难的真相。

那么遇到困难时怎么办？继续生活啊，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寻找生活中的幸福，坚持生活下去。

在CLANNAD中，“一切一切都在不断变化”是很重要的意象。AS后半段朋也在幼儿园碰到杏，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我在看原作的时候，这个场面真的令人深切体会到时间流逝不断变化的感受，但是杏一开口说话，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却又不矛盾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渚在游戏最开始一幕所说的：

“即使如此，你还会一直喜欢这里吗？我非常非常喜欢这里。”

就是这种感觉。这是整部作品的文眼。

7. CLANNAD的评价问题

最后谈谈CLANNAD的评价问题吧。我给CLANNAD的第1季动画打了9分，给第2季打了10分。这个分数自然是有情怀成分在内的。事实上，在我看过的441部动画里，我一共只给过2个10分和16个9分而已。

我虽然不会在弹幕里刷“CL就是人生”之类的话，但是我已经接触这部作品15年了，它确实在我的人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看看我的ID吧），所以我给了它情怀的10分。顺带一提，我非常不愿意用“神作”这个词来形容CLANNAD，因为我觉得这个词太俗，配不上CLANNAD。

言归正传，关于CLANNAD的评价，其核心关节在于，CLANNAD现在的分数是否存在情怀带来的虚高？

情怀的影响无疑是存在的。这不是从我个人有情怀加分得出的武断结论，而是我们能观察到，CLANNAD周边在某宝上是长盛不衰的，CLANNAD支持者在对外安利的力度上，也是诸多前排动画中相当高的，甚至还引发出不少的反弹来[4]。

但我不认为CLANNAD的分数是虚高的——能否让观众产生情怀，也是作品客观实力的体现。在Bangumi上，CLANNAD有10,676人评价，AS有11,557人评价，这个评分人数即使在热门动画里也是相当高的，CLANNAD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使得看过的观众忘掉了前面的缺陷，想去给它打个高分来抒发一下激荡的心情。至于幸存者偏差或者Bangumi站用户群的偏差，又有哪部动画没有呢。

好，夸了这么多，应该不会挨喷了。下面我想给CLANNAD一个丢掉情怀、捡起叙事结构缺陷的分数：第1季大致在7-8分之间，第2季大致在8-9分之间。

（完）

注1：关于CLANNAD的文本量，我见过多种说法。有说是160万字左右的，有说整个文本大小3.89MB的（如果按字节计算就是约195万字），这里取的是KeyFC汉化组的说法，KeyFC汉化第一版宣称汉化总字数是100万字，进度约40%；第二版宣称汉化总字数156万字，进度约60%，由此推算，总文本量应在250万字左右。

注2：藤林姐妹线估计不会有争议，但可能会有人认为智代线类似于琴美线、朋也同样是协助者。我不这么看。我认为，智代线后半程的保卫樱花目标与朋也恋爱关系的矛盾才是智代线的核心矛盾。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一般都觉得家事万能、武力超群、成绩优异、能力突出、心志坚定的智代，是个很典型的“倒贴型”女主角。包括智代线结局乃至TA中她不顾一切要和朋也在一起，也颇有媚宅的俗套之嫌。

这里我想指出的是，智代线是麻枝准自己执笔的，智代线所反映出来的理念，其实和渚线、风子线非常一致，是很符合CLANNAD的核心精神的。渚线描写了古河夫妇为了渚放弃事业，AS揭示了直幸为了朋也耗尽人生，风子线刻画了公子为了风子牺牲婚姻。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智代线所传达出来的讯息其实很清晰，讲得正是智代为了朋也割舍前程。只不过智代线所描写的这种牺牲，受施舍对象是朋也自己、亦即代入朋也视角的观众。这或许让部分观众感到满意，却也会触动另一些观众的自尊心吧。

多说一句，我之所以认为琴美线与CLANNAD整体的契合度比魁负责的几条线路更高，也是这个原因。实际上，琴美线的泪点主要在于琴美父母的心意跨越时空的传递上，但凉元用琴美父母丢掉论文保留礼物一节极为明确地呼应了渚线、风子线、智代线所蕴含的这种CLANNAD核心精神。而在藤林姐妹线、有纪宁线和胜平线中，我们却看不到有类似的情感表达，还不如三连卡。

注3：我觉得麻枝准或者说Key整体对风子这种人物确实是有偏爱的。这个偏好大约是始自久弥，风子的人物属性，和Kanon的亚由、Air的小满、CLANNAD的志麻都是十分相似的，即所谓的“思念体”。在剧情设计上，又和麻枝自己笔下的人物，Kanon的真琴、Air的观铃以及LB的真人颇像，都是通过大量堆砌无厘头的日常情节进行长线铺垫，然后在末尾一点发力突破。这个我在无尽的卡农一文中有所提及，不再赘述。

注4：我见过许多人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地安利CLANNAD，心情可以理解，但行动上我持否定态度。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安利过CLANNAD，因为在我看来，CLANNAD带来的体验是非常私人的，我宁愿从陌生人的帖子和弹幕里寻求共鸣，也不愿意与熟人分享。而且我认为，CLANNAD是非常挑观众的（尽管它长期居于各大动画榜单前列），我通常不喜欢用“缘分”这个词，但一个人与CLANNAD的电波能否对上，真的要看缘分，安利只能起到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