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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英雄歪传

“古都明月澄如镜......”
后浪不懂诗。
“寒光独照北京西。”
但他还是在片刻沉思后，将下一句吟诵而出。
“北京口。”眼前的身影揶揄道。
那语调冷漠无情，全然未被词句所打动。他不知道是在针对这东拼西凑的歪诗，还是针对二人脚下一片荒凉的废墟。
一切竟是如此陌生。
他还记得，那年的北京西站，人潮涌动，车水马龙，身在交通要地正中，满眼望去，都是京城的繁华景致。
然而它们都已作古，烟火喧嚣荡然无存。
环顾四周，落入眼中的只有萧瑟破败的废土景象，立林的高楼大厦已化为遍地的断壁残垣，连绵成钢筋水泥的荒山林莽，深秋时节的凛冽寒风掠过空无一人的街市，留下阵阵凄厉的尖啸。若是屏息凝神，仿佛还能听到远方某处失心行尸与咒变恶兽在用骇人的号叫伴奏，而这两者如今已几无差别。就连宏伟的车站城楼，也不过是颓圮的一座，曾在夜晚放射红光“北京西站”的四字招牌磨损脱落，黯淡无光，“西站”不知所踪，徒留“口口”兀自高悬。
视线尽头，绵延百里的的雄伟高墙和巍峨尖塔在晦暗的黑夜中渐隐渐现，点缀其上的灯火如同星光般微暗地放射着热度，那是属于第二新北京市的奇观。“大寄灭”之后，人口锐减，孽物横行，幸存者筑起新城，用数十米高的壁垒将自己与危险隔绝，再年复一年地向地底和天空开拓新城区，就这么将自己囚禁在为自己打造的监牢中，曾经的世界级大都会骤然间收缩到二环之内。
面对眼前这番情景，任谁的胸中都不由得涌起几番感慨，可眼前人却不为所动。
最让后浪陌生的莫过于此。
他记得，那年的颐和园，当其他伙伴都为维持矜持而踟蹰不前时，是川帅飞身奔向游人中鹤立鸡群的蓝衣少女，只为一睹那神秘的芊芊倩影究竟是何许容姿；他还记得，川帅把马路牙子当作平衡木，在其上左右摇晃地行走，颇有几番童趣；他也记得，那朵不知名字的飞花就这么落在川帅头顶，仿佛晚春也被这位男子的青春心气所折服，情不自禁地为他授勋......
然而如今川帅就在他眼前，后浪只觉得一切仿佛都是幻梦。
那身影与他一样，伫立在街头废墟之上，寒风吹过，身披的斗篷不住乱舞，一蓑斗笠下，面孔如雪山磐岩般坚毅冷峻，不见半点瑕疵与破绽，可如风霜肆虐般凌冽的眼神却无处隐藏，那是只有饱经试炼之人才会流露出的锐利目光。后浪明白，这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川帅了。而即便是川帅本人，或许也已忘了过往的一切罢。
“现在该说——幸会？”后浪回报以尴尬的问候，他知道这番再会并非是老友重逢。即便多年未见，“西湖双煞”的名号，二人彼此之间也该有所知晓。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川帅仍然面无表情。“苦瓜密宝重见天日的消息，江湖上已无人不知。”
后浪苦笑一声，川帅所言句句为真。
“大寄灭”爆发之时，人类文明危在旦夕，贵为帝都同样也在倾覆的边缘摇摆，相传是后浪与川帅的挚友——江湖异人陈苦瓜，使用了自己珍藏的秘宝，才保住京城不被毁灭。由于实在缺乏佐证，加之当事人鲜有生还，这一荒谬奇谭最终也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野史逸闻。
不知何时，坊间突然开始传出小道消息——陈苦瓜至今仍然幸存，秘宝尚在他手中，而一切秘密都埋藏在第二新紫禁城地底深处。不论真假与否，此事必有蹊跷。后浪闻讯便一路北上，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故人。
后浪和川帅却是“大寄灭”的幸存者。他们虽未曾见证秘宝展现神迹，却相信苦瓜定会助京城免于危难，因而一切关于苦瓜的情报，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
末日降临后的黑暗岁月里，若没有信念支撑，寻常人等注定无法在炼狱般的新世界生存下去。相信苦瓜，相信秘宝，这一份又一份或坚定或扭曲的信念让后浪和川帅一直将自己的生命延续到今天，却也彻底重塑了他们的灵魂。
如今，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你知道有多少人为这秘宝而来吗？”川帅闻道。
“不知道。”后浪回答“我也不在乎。”
“在你之前，我就已经遇到了整整五百一十四个。”
“那他们如何了？”
“都已经化作了......”川帅伸手扬起背后长袍，露出腰间的三尺长剑“我这剑下的亡魂啊。”
不过顷刻，川帅剑已出鞘，寒光迸射，摄人心魄，拔剑速度之快，后浪甚至都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我本以为今日久别重逢，至少还能叙一番旧。”后浪叹道。“却不想，你早已忘了当年的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川帅冷笑道。“可别告诉我，你不远万里而来，与这苦瓜秘宝毫无半点瓜葛。”
后浪也非等闲之辈，眨眼间，长刀已然被紧握在手，凝固的新月散发着幽怨的光芒，与天上的那一轮孤月遥相呼应。
“看来我们已无话可说。”后浪收起最后一丝怜悯“出招吧。”
“每一个，每一个想觊觎苦瓜秘宝之人，都如你这般道貌岸然。然而虚情假意之下，徒有贪婪的私欲。”川帅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我不信，我再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靠真诚与良善存活于世。天灾戕害生灵，天灾毁灭文明，人性早已磨灭，只有兽性留存。一切妄图盗取苦瓜秘宝，为己所用者，我都要杀，即便是——你！”
川帅使了个剑诀，随即挺剑奔来，迅捷如潮，势不可挡，刹那间便已飞身至后浪眼前。速度之快，若是寻常人等，此刻必然早已因招架不及而殒命。然而后浪荒野求生多年，早已成为武林高手，精准的格挡卸去了川帅的突刺，又连连接下川帅纷至沓来的斩击，不过数秒的功夫，数个回合的交锋便已完成。
攻守之势凶狠异常，刀剑斫击的力道震得双方虎口生疼，手中兵刃抓握不稳。于是二人各退十步，一面稍歇，一面观察对手的破绽。
川帅与后浪共称西湖双煞，江湖人皆知二人身怀一身神功，如钱塘江潮信般凶猛凌厉，世人以水作比喻，称赞他们的无双剑技。可若是细细品味，便能发现二人武学上的不同之处。
川帅使剑，挺刺如川水奔流，看似刚烈无匹，实则变幻莫测，灵动似雷电，诡谲似龙蛇，若是一发而动，便如离弦之箭般一往无前，不夺人性命便不罢休，绝无收剑回鞘之可能。
而后浪使刀，挥舞如海浪涌动，看似柔美，实则暗藏千钧之力，静时如涟漪泛波，动时则如滔天狂潮，攻势一起，便无穷无尽，摧枯拉朽之势下，任何陆上的生灵都无可抵御。
而这两人的刀剑互相碰撞，则如海啸般声势浩大，刀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咬合，争顶，推挤，角力，火星烟花般迸射，恰如同潮水撞击礁石后掀起的千层浪花。任谁看到了这天灾复现般的场景，都不由得为之骇然。
可却有一人，隐藏在更远处。将这一切当作春花秋月般的寻常美景，暗自收入眼底，不时为两人使出的险招啧啧称奇。
后浪与川帅斗到第一百一十四合，两人脚下的土地也已经遍布剑锋切削留下的斩痕与剑风席卷留下的瓦砾，他们仍未分出胜负，却已经精疲力竭。
“好功夫......”后浪喘息着赞叹道。
“可恨......可恨呐......”川帅则心有不甘。
两人正欲再启交锋，远处却传来一声喝止，川帅与后浪都不由得放下手中遍布卷痕的兵刃，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诸君英雄可否就此停手，两位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豪杰，若是因为互相争斗伤了性命，”声音的主人从暗影中现身，川帅和后浪都吃了一惊。
众所周知，西湖双煞，其实总共有三人，而此刻，第三人便在他们眼前。
川帅如江流，后浪如海潮，而这第三人——肥肥，则如同西湖本身一般，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暗藏玄机。谁又知道，一滩湖水之下，守护者与三叉戟的传说，究竟是虚构还是真实？
“肥肥？莫非你也......”川帅的神情复杂，话语间既有恐惧，也有愤怒。
“西湖双煞全员聚首......我怎会做这样的梦......”后浪则对眼前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肥肥信步向二人走去，他摊手而笑，以示自己并无恶意。但任谁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深知，肥肥绝非善类，即便赤手空拳，也远比这废土上任何畸变的豺狼虎豹危险。肥肥一路走到了战场的中点，二人都未加以阻拦，这场对决就这样告止。
“你们不远万里而来。”肥肥的语气平静沉稳，却掷地有声。“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二人异口同声。
“这苦瓜的秘宝，究竟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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