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2023-4-16 10:53
帆` (“幸会”)
该读点诗了
摘录一些喜欢的诗
也方便自己时常品味
自用,勿回复
#2 - 2023-4-16 10:55
(“幸会”)
平田俊子诗两首

《兔》

变成狐狸吃我吧。
你找到在雪地上一蹦一蹦跳跃的我,张开充血的眼睛追我吧。
我逃跑。为了让你追赶。
不时回头,确认你的身姿,轻轻跳跃。轻轻跳跃。心脏怦怦跳。耳朵直竖。我满心欢喜。
你想要我呢。
这么专心一意地追赶着我。
我的耳朵听见你的脚步声,你的心跳,你的嚎叫声。我的耳朵听见你高涨的体温,高涨的食欲,飞散的汗珠。
你千万别放弃。
脚皮磨破掀开了也好,撞上残干跌倒了也好,振作起来追我。想想我的肉多么好吃。想想隔了三天才捕到的猎物之味。我的肉美味异常。
冬日的山上。
白雪满覆。
彻彻底底只我们两个。
我逃跑。你追赶。我一定会被你捉到。边哭边笑,边笑边哭,终于被你追赶上。你猛扑过来。温暖的手臂。激烈的心跳。飞溅的汗珠。贴耳的喘息。我一直在等候着呢,这一刻,等了一千年。
你可要痛快咬住我的脖子。那里是我的要害。白毛飘舞。红血滴落。雪脏了。天近了。两颗眼珠上映现出彩虹,我淡笑着,死了。
我一直等候着呢。这一刻。



《人们》

请让我听你的声音
也请你听我的声音

请画你喜欢的窗子
让我涂上我喜欢的颜色

请把你的湖暂借给我
你可以爬上我的山

请让我看你的锁骨
让我们交换其中一块

请让我看你的命运线
我给你一点我的生命线

请让我触摸你的故事
也请你拥抱我的历史

请让我看你的伤口
也请你看看我的伤痕

请让我看你哭泣的脸
请你在也会哭泣的我的身旁

请画一张你出生
城镇的地图
哪一天能一起前去有多好啊

请让我看你的影子
让它与我的影子并排
看起来一定非常相似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也请你问我的名字
#3 - 2023-4-16 11:03
(“幸会”)
西川的诗

《开花》

你若要开花就按照我的节奏来
一秒钟闭眼两秒钟呼吸三秒钟静默然后开出来
开花就是解放开花就是革命
一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
你若快乐就在清晨开呀开出隐着血管的花朵
你若忧愁就开放于傍晚因为落日鼓励放松和走神
或者就在忧愁里开放苦中作乐
就在沮丧和恐惧和胆怯里开放见缝插针
心有余悸时逆势开放你就释放出了你对另一个你的狂想
而假如你已开过花且不止一朵
你就退回青涩重新开放按照我的节奏来
我以滴水的节奏为节奏
因为水滴碰水滴这是江河的源头
再过分一点儿再过分一点儿水滴和水滴就能碰出汪洋大海
你得相信大海有一颗蓝色的心脏那庞大的花朵啊伟大的花朵
所以我命令你开花就是请求你开花
我低声下气地劝你
若你让我跪下我就跪下哪怕你是棵狗尾巴草
开出一朵梨花倘若你脖颈凉爽
开出一朵桃花倘若你后背因温暖的阳光而发痒
但倘若你犹豫
倘若你犹豫该不该开花那就听我的听我的先探出一个花瓣来
然后探出两瓣然后探出四瓣
三瓣五瓣是大自然的几何
但你若愿意你就探出五十瓣五十万瓣这就叫盛开
而倘若你羞于盛开
你就躲在墙根里开放吧
开放到冰心奶奶告别她文艺青年多愁善感的小情调
而倘若你胆小
你就躲到篱笆后面开放吧
让陶渊明爷爷看到你就看到今天被狂人暴发户炸碎的南山
蚯蚓在等待
连苍蝇都变得更绿了更符合大地的想像了
连五音不全的燕子都歌唱了这使得王侯将相也有了心情不错的时候
他们在心情不错的时候也愿意珍惜他人的小命
甚至承认自己的命也是小命
而我要你开花
就是要你在心情糟糕的时候牢记小命也是命啊也是自然也是道
开花
用你的根茎发动大地深处的泉水
在你和你的邻居闹别扭之后
在你和你的大叔小姨拍桌子瞪眼突然无所适从的时候
你就开花换个活法
老二老三老四脱了鞋子他们准备跳舞
老五老六老七眼冒金星他们准备嚎叫
开呀
尽管俗气地来吧尽管下流地来
按照我的节奏来你就会开出喜悦的花朵
有了喜悦你便不至只能截取诗意中最温和的部分
你便不至躲避你命中的大光亮
开花就是在深刻的静默之后开口说话呀呀说给另一朵深刻的花
不满意的人以为世界是个聋子
你扯嗓子谩骂不如开花
而开花就是让聋子和瞎子听见和看见
并且学习沉醉
开出野蛮的花开出让人受不了的花
开得邪门没道理没逻辑
像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沙漠上大雨倾盆而下
开得异想天开倘若连天都开了那绝对是为了让你
恣意地开放
开到狂喜呀从死亡的山谷从废弃的村庄
从城市的地缝从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上全是人呐
中心广场附近的胡同里全是沉默的牛羊
你去晚霞里逮一头羊吧分享它的好心肠
你去垃圾堆上逮一头猪吧摸摸它跳动的心脏
三千头猪个个鬃插花朵看谁敢把它们赶向屠宰场
九千只羊跳下山崖因为领头羊想死在山崖下面的花床上
开花呀孔子对颜回说
开花呀梁山伯对祝英台说
在三月在五月在雾霾的北京石家庄太原开封和洛阳
开花呀欧阳江河对他的新女友说
开出豹子盘卧树荫的姿态
开出老虎游荡于玻璃水泥和钢铁之林的大感想
开花是冒险的游戏
是幸福找到身体的开口黑暗的地下水找到出路
大狗小狗在二百五十个村庄里齐声吠叫就是你开花的时候
你开放
你就是勇敢的花朵勇敢在无聊打斗和奔窜里
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花朵大慈大悲在房倒屋塌的灾难里
若石头不让你开放你就砸开它吧
它心房里定有小花一朵
若绳索不让你开放你就染红它吧
直到它僵硬然后绷断
你开呀你狠狠地开呀你轰隆隆地开
你开放我就坐起来站起来跳起来飞起来
我摇铃打鼓我大声喘气你也可以不按我的节奏来
你开到高空我就架张梯子扑上去
若你开得太高我就造架飞机飞上去
我要朗读你的呓语
我要见证你的乳头开花肚脐也开花脚趾也开花
我要闻到甚至吞噬你浩瀚的芳魂
我要跟你一起喊:幸福
是工地上汗毛孔的幸福集市上臭脚丫子的幸福
抽搐的瑟瑟发抖的幸福不幸福也幸福的他妈的大汗淋漓的幸福
所以你必须开花迎着我的絮叨
开一朵不够开三千朵
开三千朵不够开十万八千朵
开遍三千大千世界
将那些拒绝开花的畜生吊起来抽打
开花
当蚂蚁运送着甜就像风运送着种子
当高天行云运送着万吨大水就像黑暗中的猫头鹰运送着沉睡
群星望着你你也望着它们
你看不过来它们的闪烁就像它们看不过来你的丰盛
星宿一上修电脑的少年说开花
星宿二上骑鸵鸟的少年说开花
你听到了
月亮的背面有人开灯
哈雷彗星上有人噼啪鼓掌
开灯的人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找到他的万花筒
鼓掌的人一直鼓掌直到望见太空里灿烂旋转的曼陀罗
而你在花蕊的中央继续开呀
就像有人从头顶再生出一颗头颅
但倘若你犹豫
倘若你犹豫该不该开花那就听我的听我的先探出一个花瓣来
然后探出两瓣然后探出四瓣
三瓣五瓣是大自然的几何
但你若愿意你就探出五十瓣五十万瓣这就叫盛开
你就傻傻地开呀
你就大大咧咧地开呀开出你的奇迹来
#4 - 2023-4-17 20:50
(“幸会”)
删除了回复
#5 - 2023-4-17 20:53
(“幸会”)
删除了回复
#5-1 - 2023-4-17 20:59
帆`
删除了回复
#6 - 2023-4-17 21:01
(“幸会”)
北岛的诗


《雨夜》

当水洼里破碎的夜晚

摇着一片新叶

象摇着自己的孩子睡去

当灯光串起雨滴

缀饰在你肩头

闪着光,又滚落在地

你说,不

口气如此坚决

可微笑却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低低的乌云用潮湿的手掌

揉着你的头发

揉进花的芳香和我滚烫的呼吸

路灯拉长的身影

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

用网捕捉着我们的欢乐之谜

以往的辛酸凝成泪水

沾湿了你的手绢

被遗忘在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

即使明天早上

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

让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笔

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

我决不会交出你

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

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

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明天,不》

这不是告别
因为我们并没有相见
尽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叠在一起
象一个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
而夜里发生的故事
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
#7 - 2023-4-17 21:02
(“幸会”)
芒克的诗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一片闪着光
犹如火焰般的雪地上

你终于触摸到了黎明
它那乱蓬蓬的头发
和它那冰冷的手

这是在蓝色的雪地上
这是在一片奔跑着
象狼群一样狂风地雪地上

你猛地发现
你所寻找的太阳
它那血肉模糊的头
已被拧断在风雪中



《如今的日子》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就象一个
不久刚受过侮辱和折磨的人
你看它走在街上躲躲闪闪
它或许永远也不会忘掉
一个好端端的白天
是怎样在日落的时候
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
凶狠地抓住头发拽走

如今的日子
更显得虚弱和怯懦
它同街上的
那剽悍而有灵活的寒冷
形成鲜明的对照
你看寒冷在人群中
是多么肆无忌惮
而你呢?即使你所碰到的风
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对手
看样子你也会被它一拳击倒
#8 - 2023-4-19 23:39
(“幸会”)
许立志的诗

《短袖》(节)

手掌上洇开的血丝    是
陌生人口中呼出的冷气

短袖也不冷
不冷    心若冷漠    空气何来嚣张

杀了叶绿素的冷空气
在冷漠面前    铩羽而归


《光阴·岸》(节)

当楼梯传来水上的脚步声
藤椅上我画上几句
乡村的诗
并写下掩面而泣的注脚


《流水线上的雕塑》(节)

双手如同机器
不知疲倦地,抢,抢,抢
直到手上盛开着繁华的
茧,渗血的伤


《梦想》(节)
夜,好像深了
他用脚试了试
这深,没膝而过
而睡眠
却极浅极浅


《他们说》(节)

我像一个窃听者,在角落里记下他们说的
字字鲜红,然后洇开,凋谢


《担忧》(节)

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我被昏暗的灯光呛到咳嗽不止


《孩子》(节)

一路跌跌撞撞
有时站立不稳, 就被生活摔了一跤
阳光显得有些贫穷,照不亮孩子一颗胆怯的心


《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节)

流水线旁,万千打工者一字排开
快,再快

流动,流动
物料与我的血液一同流动

啊,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
被日夜打磨,冲压,抛光,成型
最终获得一点饥饿的,所谓薪水


《黄昏偶感》(节)

啊,时光,你竟比猫轻盈,比酒深沉
黄昏已尽,黑暗里我并不孤独
路的转角,有诗歌为我掌灯

《凌晨的眺望》(节)

被褥还残留着夜的体温
无数鲜红的花朵盛开在它的皮肤上


《怒吼》(节)

这一串贯穿生活的血肉之躯
花朵之上,盛开万丈骨头


《血》(节)

一座冬天顷刻倒塌
压断了一个异乡人的睡眠

它们如此哀鸣
恰似杜鹃啼血,漫过高楼林立
最后屈膝于生活,凝固为冰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节)

时间汇聚成海,我沉湎其中
往夕有着馋人的魅感
让我一再回头,品尝孤独,成长
年岁如片帆飘远
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

《血液是糖,甜到绝望》

眼泪是药,苦到迷茫
血液是糖,甜到绝望

《降临》(节)

裹紧孤独,他低声吟唱
夜里也会默诵圣经
只盼明日安稳
福音降临

《被生活埋葬的心》(节)

他的头试着在黑夜里抬起
站满泪的星光就瓢泼而下

梦里,他品尝到的火苗都是冰冷的
而磨损的皮肤像一床破绵絮
摊开在岁月的风里
固有的信念再找不到方向
连同他那颗被生活埋葬的
比海洋更深的心

《长眠》(节)

要怎么镂刻,才能让破碎的青春
重回阳光下,凤凰花盛开的美
没有河流涌动,你抬头看见
凌晨的月亮含苞待放


《小小的湖》

细小的晨曦被微风吹送着
我看过风景看过雪
独不见一个早晨的明亮
小叶榕有瀑布般的根须
拂过路边行人困倦的脸
谛听这些声音,这些光线
我的内心是宁静的
它庚续了朝代间缄默的溪水
爱与孤独,树脉上流动的思想
土地上碎落的方言
我弓腰,拾起几枚
在阳光下反复诵读,咀嚼
抵达每个乡村,每个生命的卑微
展望新的日子,我满怀期待
湛蓝的喜悦在心里荡开
静卧成一面,小小的湖

《故土》

我是怎样站在这儿
我祖辈遗留的故土
旷野,稻田,乡村陈年的风
目光所及我只能接受土地的旨意
战栗的土地,脊背弯曲
承载几千年战争旗帜的飘扬
那朝向天空的妇孺的悲鸣
横贯我草原般的胸膛
古城上兵将的头颅,叩响乌云大门
沸腾的不止热血,还有山川
苍老而涌动的山川
米自远方的神秘的烽火
烧红整个冬天的落雪
咆哮的历史翻滚着歌唱
我的衣裳如今破裂成前世的盔甲,手臂抵达太阳
站在这里我光芒万丈而万般愧疚
呐喊,而默默无言

《冬天的心事》(节)

窗外渲染着一层黑色的孤独
厚重得就像寒冬的被子
异乡人整夜盖着
冷暖自知


《静候春天》

破裂的雷声起伏于海面
乌云丝丝缕缕纠缠不清
帆船沉默不语,在昨夜
黎明前悲哀的歌不吭一声
老渔民卧在山岗杂草间
说着叹息,听着流水

沉睡的人忘了打鼾
水草总是低头,忘了晚霞
十二月唱过冰冻的歌
他不眠的琴弦如今已长满水锈
老茧扎根于掌心,泣着
梦中的雪从心里下起
外人从他眼中读到冰凉的悲伤
倾诉如断翅的白鸽

岁末不期而至把他拌了一脚
生活的小径又拐了几弯
走过的足迹,被落花与荒草埋没
静候春天,把一片死寂掀开

《梧桐山巅》(节)

鹏城第一峰又如何,珠穆朗玛又如何
生死,又如何
站在山巅我鲜血燃烧骨头疯长
无视太阳的光芒,无视悬崖如墓碑


《飞蛾》

我是一只小小的飞蛾
总是奋力地扑向
生活这场滔天大火

《乡愁》

想家的时候
我喜欢一个人站在阳台
凝眸万家灯火
谛听对面楼,炒菜的声音
或低头黯然,或抬头看天
任凭那弯弯的月亮
一次次地
把我瘦瘦的乡愁
割出血来

《梦想与现实》

他们问我
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发呆
我说我没发呆
我在畅想未来
他们说
你那也叫畅想未来
你那他妈的叫做白日梦
要不就是老年痴呆症提前发作
我懒得跟他们争辩
继续畅想未来
我总觉得
在畅想的时候
灵魂会被梦想带走
留下我的身体
被一截又冷又硬的现实
洞穿

《寒冬夜行人》

午睡醒来
抬头看看窗外
天色好像暗了
雨还下着
我喜欢在这个时候走出屋门
撑把小黑伞
到处走走,到处看看
雨继续下着
月光在树梢抖动着
走在冷风习习的街道上
我可以感到
阵阵死亡扑面而来

《我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

我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是酒
你们谁也不用羡慕我
我也是辛辛苦苦喝来的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你们也不用好奇我没钱却一直有酒喝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
酒瘾上来的时候
我找把刀子往手腕上随便一划
酒,就有了

《诗人与匠人》

我是个木匠
业余喜欢写些
分行的句子

说来也怪
我做的木质家具
总被人说三道四
而那些分行的句子
却让人纷纷赞许
这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就在今天早上
还有人对我说
你当木匠可惜了
你应该改行去当诗人
没准能成当代李白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
我正在一旁
惬意地打造一副
属于自己的相材

《存在与价值》

被吃掉
是肉存在的唯一价值
因此当我一片接一片地
吃掉自己身上的肉时
我实现了
自我存在的价值

《冲突》

他们都说
我是个话很少的孩子
对此我并不否认
实际上
我说与不说
都会跟这个社会
发生冲突

《电梯》

我走了进去
一副立起来的棺材
随着棺材盖缓缓合上
我与这个世界
从此隔绝

《点菜》

服务员:烧鸡?
我,摇头
服务员:烧鸭?
我,摇头
服务员:烧鹅?
我,摇头
服务员:那您到底想要什么?
我:有没有烧人?

服务员:来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