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2021-2-2 13:24
秘则为花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使用“国货(national goods)”而不是“中国货(Chinese goods)”的原因是,这个术语表明,运动的提倡者希望将产品与民族主义和工业制度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地方主义和手工产品。基于同样的原因,我将“国货运动”翻译为national products movement,而不是native goods movement(土产运动)。这些人相信,富裕而强大的工业化西欧以及霓虹已经建立了产品民族性(product-nationality)的无上霸权,他们试图推广这种普世主义主张,但同时这种主张也将他们的世界特定化了。(导论)

葛凯:相较于产品风格,国货运动更在乎产品的生产环境。借由优生学概念,纯粹的“国货”是用中国原料由中国工人在中国人拥有和管理的工厂中生产出来的。因此,高尔夫球俱乐部可以比旗袍更具“中国性”,因为旗袍像是用霓虹丝制造的。(导论)

葛凯:国货运动的主要作用不在于其对市场的影响。如果有可能,消费者仍愿意购买廉价外国货而非国货。国货运动的真正意义在于,它使替代选择越来越不可能,它使买卖货物不再是“私人事务”,而是“民族的”。对近代中国以及广大亚非殖民地的研究表明,消费主义与个人自由之间的联系是可疑的,它可能只是西欧的一种特定状况。相反,消费主义——尤其是强制性消费——可能是民族国家创建的关键。至少在中国,民族国家不会是一个先于“中国产品”的概念,两者是同步演进的。(导论)

不愧是孔飞力高足!
#2 - 2021-2-5 11:36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19世纪末,中国蒙受的耻辱达到了顶峰,这不仅表现为通常被嘲讽为“倭寇”的霓虹在战争中打败了中国,而且到了1909年,在丝绸这种数千年以来事实上含义与“中国”等同的产品出口量上,霓虹超过中国,成为最大的丝绸出口国。(第一编 第一章 商品危机及国货运动的起源)

葛凯:《南京条约》标志着通过限制进口来管理消费这一政府主导下的积极主动的“林则徐方式”之可能性的结束。接下来的百余年,条约限制了中国精英拥任何直接或简单的办法通过政府提高关税来调解市场准入。因此,中国的民族主义者不能依靠政府对消费文化强制实行民族主义阐释来确保其同胞只消费国货。(第一章)
#3 - 2021-2-5 11:40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传教士在引导人们改变信仰成为虔诚的基督徒方面也许成败参半,但他们在影响通商口岸之外的中国人接触并了解西方商品和视觉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却十分重要。他们不仅仅在信仰形式上提供了新的选择,也在以商品为中心的生活方式上提供了新的选择。(第一章)
#4 - 2021-2-5 12:00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在《南京条约》签订后的最初几年,关税控制看起来好像不是一个重要问题,中国人甚至连是否已经放弃了这些控制权都不清楚。当民族国家开始把关税控制看作国家主权的核心时,收回控制权便成为中国民族主义和反帝主义的焦点问题。中国占主导地位的普遍观念是恢复经济主权比扩大经济活动和提高人均收入更重要。恢复关税主权以使中国能够扭转贸易赤字,成为了一个具有广泛共识的目标,特别是在甲午战争中国败给霓虹后。这也是国货运动的一个关键目标。(第一章)

葛凯:研究中美关系的历史学家通常认为,那种认为1890年到1915年间的中国具有贸易潜力的说法过于乐观了,换言之,可获利的中国市场只是一个神话。与较早一代主要试图揭穿这个神话的学者相比,我更赞成这种观点,即外国公司的实际经济影响与这个神话在中国国内所引起的反响相比反而没那么重要。更确切地说,中国人对于被外国剥削的认知才是一个问题。中国人相信外国资本已经淹没了中国,认为外国公司通过在中国获得了无穷利润,还认为外国已经设计了一场对于中国经济的充满敌意的接管。(第一章)
#5 - 2021-2-5 18:01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中国城市萌芽的消费文化与社会、政治变化密不可分,其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是1905年废除科举制和1911年辛亥革命。结束科举制一下子消除了官员通过传统礼法来巩固自身地位的基础,结果导致了符号象征体系的重新建构。1911年辛亥革命后的十年,中国人开始使用不同商品来改变他们的个人仪表,以此在视觉上表明他们的社会地位。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从头(帽子)到脚(鞋和袜子)改变了他们的外表。新的卫生观念也伴随着这些特殊商品进入中国。(第一章)
#6 - 2021-2-5 18:24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1905年的反美爱国运动是国货运动的起点,这一反帝主义是通过消费行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消费行为展开的,它促成了运用民族国家作为主要特征鉴别商品和消费者的行为的广泛传播。(第一章)

葛凯:国货运动凸显了一种重要改变,即地方精英的抵制活动:像广东省早年那样,直接攻击外国人和外国经济利益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地方精英使用更为复杂的策略,比如用国际法取代儒家学说、依策略取胜而不是诉诸武力。他们不再反对传统服装上的改变,开始承认国内制造的西式物品,如纽扣和帽子。(第一章)

葛凯:外国在中国的直接投资有重要意义,但原因并非通常引用的说法。外国人使人们对传统经济的信心发生了变动,并且激发了人们对于洋货的新的需求和渴望。然而,中国人积极地寻找途径来为他们自己的目的而利用这种新文化,每天存在的洋人和洋货成为提醒中国人中国缺乏主权的醒目标志。到1900年,改革者开始要求更多的政治参与权,他们也希望大众通过消费或拒绝消费参与到“商战”中,并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逐渐增加了强制性。(第一章)
#7 - 2021-2-6 11:03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国货运动是从把中国物质文化的某些特定方面进行民族化开始的,它以创造、宣传并强化男人外表的新正统开始的,这是一种新的民族主义的视觉认知。本个案集中体现了国货运动的几个方面:一、它证明了物质文化通常具有不稳定性,国货运动赋予了商品制造以民族性这样的新意义,但维持这种解释却是困难的;二、它强调了国货运动的阐释所强加的自觉自愿,甚至把暴力行为以“民族存亡”的名义合法化;三、因为政府在国际和国内两方面都很软弱,所以国货运动不能只依赖法律或关税来强制进行民族主义消费,它必须寻找新的办法使大众参与进来。(第一编 第二章 男人形象的民族化)
#8 - 2021-2-6 11:15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对革命者来说,通过重新确定男人的标准形象来给人一种全新的民族主义视觉认知,是建立近代民族国家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但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一新的标准形象,与辫子不同,和强大经济利益相关的既得利益者反对男人外表其他方面的改变。男人穿西式服装蜂巢的兴起威胁到强大的丝绸行业。丝绸行业的成员恰当地利用了革命者的民族主义和反帝主义,重新阐释了丝绸的含义来为己用。在这种意义上,中国丝绸生产商宣称自己是使中国走向现代化的真正革命性力量。(第二章)

葛凯: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中华国货维持会成立,它是当时众多国货运动组织中的一员,有计划的宣传这样一种观念:保护国内制造商的经济利益和中国作为一个独立国家的生存是密切相关的。中国国货维持会寻求把穿着中国式样的衣服作为爱国主义的明显标志。该组织想达到的目标还有:穿西式服装就是不爱国的,甚至认为那些穿着由进口布料制成的衣服的人是叛国者。最终,第二个目标取代其他所有目标成为运动的中心。对众多国货运动组织来说,民族化的消费文化就意味着根据中国本身是否有能力制造某一特定产品来决定是否支持或者吸收新奇的西方产品。(第二章)

葛凯:该个案说明了为什么日常用品可以被灌输民族主义的重要性。像中华国货维持会这样的运动组织使消费行为成为创建新的中华民族国家的强有力的中心,通过消费中国产品,民族国家和个人实质上联系在了一起。(第二章)
#9 - 2021-2-6 11:29
(意识形态的水很深 你把握不住)
有比较研究的部分吗?(bgm39)
#9-1 - 2021-2-6 12:36
秘则为花
比较什么?
#9-2 - 2021-2-6 12:40
Rくん
秘则为花 说: 比较什么?
消费文化与民族国家的联系有其普遍性吗?
早期进入工业化的列强,其它后发工业化国家,仍然在工业化的艰难起步阶段的第三世界国家。
#9-3 - 2021-2-6 17:19
秘则为花
Rくん 说: 消费文化与民族国家的联系有其普遍性吗?
早期进入工业化的列强,其它后发工业化国家,仍然在工业化的艰难起步阶段的第三世界国家。
没有。但葛凯提到,抵制进口商品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他研究的最初兴趣其实来源于上世纪80年代末美国的抵制日货运动,从此他开始关注民族主义与消费主义之间的关系。

而中国相比于西方的不同则在于其“半殖民性”,这意味着:第一,中国的国家主权十分羸弱,它无法使用西方式的关税等手段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第二,中国的民族国家属性并不先于中国商品而存在,它的消费文化不是西方式的个人通过自愿消费某类商品赋予自身身份,因为并不存在这种已经完成的国民身份,而是集体通过强制性消费制造统一的国民身份。葛凯认为,亚非殖民地的很多国货运动都有类似的特点:首先,它不完全是经济性的,不只是某些国内行业的自保策略;其次,它也不是传统主义和反现代主义的,相反,是在进行现代主义指导下的“传统的发明”。

国货运动的最终结果是将通常认为是私人领域的消费行为公共化,即原本该由个人决定的事务如今成为了“民族的”,私人生活开始具有公共价值,需要受公权的干涉和指导。像剪辫运动最初,很多人并不在意辫子是否是满洲奴役的象征,他们不愿剪去辫子很大程度上是担心政府强制改变个人口味,但剪辫还是被强制推广了。在中国,私人生活是如何逐渐公共化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我觉得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
#9-4 - 2021-2-6 17:37
Rくん
秘则为花 说: 没有。但葛凯提到,抵制进口商品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他研究的最初兴趣其实来源于上世纪80年代末美国的抵制日货运动,从此他开始关注民族主义与消费主义之间的关系。

而中国相比于西方的不同则在于其“半殖民...
有一种观看国家主义的意识形态如何扩展其影响范围的感觉。
谢谢喵哥(bgm38)
#9-5 - 2021-2-6 18:46
秘则为花
Rくん 说: 有一种观看国家主义的意识形态如何扩展其影响范围的感觉。
谢谢喵哥
倒不全是国家主义,私人生活公共化不等于国家化。在国货运动时期,中国的国家能力很弱,国货运动主要还是靠社会组织、舆论动员以及自发的暴力行为进行下去的,并且在缺乏国家力量支持下很快走向了衰落,但它还是让一种公共价值深入人心。至于私人生活国家化,则应该是更后一个时期当中国具有强国家能力后的事情。

让我来说,现在很多人反感“国家管”,但不一定反感“管”,比如让行业组织来管。并且,国家很多时候也不直接管,而是让行业组织代管,比如中广联封杀郑爽。文化入侵该管管了、丧失阳刚之气该管管了,这种价值的源头可能就在这里。
#9-6 - 2021-2-6 19:24
Rくん
秘则为花 说: 倒不全是国家主义,私人生活公共化不等于国家化。在国货运动时期,中国的国家能力很弱,国货运动主要还是靠社会组织、舆论动员以及自发的暴力行为进行下去的,并且在缺乏国家力量支持下很快走向了衰落,但它还是让一...
是我表述不对,我想说的国家主义不是狭义的国家,可能是广义上提供公共服务,实施治理行为的机制。
#10 - 2021-2-6 11:31
喵哥代看(bgm38)
#11 - 2021-2-6 18:11
(私はすべての過去があって 今の自分になるだから ... )
只看了导论 后面的先马了之后再看(bgm38)
#12 - 2021-2-6 19:54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在中国,职物是有地位等级的,丝绸享有最高盛誉。丝绸不仅仅是深深植入中国物质文化的象征,而且是中国经济的关键部分。丝绸生产的每一步骤都是极端的劳动密集型工业,丝绸工业的破坏会使许多人失去生计。丝绸工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远不止是影响小部分人口命运的奢侈品。(第二章)

葛凯:辛亥革命颠覆了政府象征体系、机构和意识形态,强大的经济利益调动各种资源来重建新的政府象征体系。这些活动强化和扩展了在叙述民族、国民和“救国”等路线方面的竞争。中华国货维持会的目标是阻止整个中国的政治领导人同意在剪去辫子时改变服饰,并游说政府下令中国服装必须用国产材料制作,尤其是丝绸和缎子。最重要的是,中华国货维持会帮助把中国式长袍重新阐释为爱国款式。这种重新阐释不仅确保了中国服装业得以生存下去,而且构建了一种民族消费主义准则,这种准则将把其他产品也界定为民族利益所在。(第二章)
#13 - 2021-2-6 20:01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中华国货维持会以及运动议程的核心是民族主义消费的行为准则。这种行为准则强化了从19世纪后期以来持续发展的“商战”意识。其目标是通过把丝绸行业的利益和整个国家的利益联系起来,以拯救中国丝绸行业。中华国货维持会警告,任何服饰上的转变都会造成广泛的经济混乱,这一系列反应以丝绸工业的混乱为发端,使数百万人挨饿,这将立刻引起政治反响。允许外国人以中国经济为代价而得到利益也会使政府失去合法性。最后,它提醒政府,丝绸的税收能帮助支付士兵和官员的薪水,对新政府自身利益是有吸引力的。因此,在重建政治秩序时,革命党人不应该允许群众擅自改变他们自身的文化。(第二章)

葛凯:通过民族主义消费行为准则,像中华国货维持会这样的组织,寻求建立一个有界限的中国人的市场,这个市场是以消费泯灭了所有汉族和非汉族之间区别的中国产品为基础的。(第二章)
#14 - 2021-2-6 20:06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在清朝覆灭后,像孙中山这样的革命者开始从完全支持西式服饰的立场上后退。中山装由于其没有一种明晰的民族认同,成为颇有吸引力的折中样式,得到了孙中山的青睐。孙中山不是通过服饰表达反帝主义的唯一的世界领袖。中国人知道甘地选择的服装也是从西式演化而来,并且强调本国生产。在国货运动文献中,甘地是通过爱国服装来反对帝国主义的典型人物。(第二章)
#15 - 2021-2-6 20:13
(必须保卫战争)
葛凯:更广泛地说,该个案强调了物质文化在界定和维持民族主义过程中的重要性。对中华国货维持会来说,诸如服装这样的物质文化,在连结个人和国家中起了直接作用:每个人我的身体是民族象征符号的关键表现场所,因而,可以用来构建现代中国人的民族主义。国货的迅速增长同时也提高了中国人的经济自觉。

葛凯:随着清朝消亡,中国精英开始寻找新的方式来界定个人外表,他们把中国的“国民”这个概念整合成新的整体来反对“洋货”的象征符号阐释和经济渗透。通过抢救传统服饰并赋予“爱国”含义,保守的中国经济精英成功将自身改造为文化仲裁者和民族主义美学的阐释者。直到1949年共产主义胜利,一种不同的视觉认知的新制服得到使用前,这些款式成为实际上的运动制服,持续强化着国货布料和民族主义之间的联系(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