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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战争与映画人生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短评溢出

简评：电影是导演自我坦白的途径。押井守曾言宫崎骏擅长似遮半掩，所以才会是技艺高超的表演者，深有同感。而本片则像是毫无保留地自语与宣泄，完全放弃了表演。第一幕不惜余力地构筑写实的日常细节，而坠入亡灵世界后作品的基调则是大相径庭，颇有种两个故事的拼接感。影像内容太过露骨，而通俗意义上的戏剧又太过艰涩。于是又回到了本作最初的宣发：这就是一部纯粹的私电影。除了大多数观众都能感知到的俄狄浦斯与二战背景，关于积木塔的人生哲学也颇有种禅师对谈的意味。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殊荣，无论从戏内还是戏外来说，正是对宫八十年映画人生的嘉奖与致敬。

关于俄狄浦斯

宫崎骏显然对母亲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即使母亲逝世多年后依然十分怀念，在其本人的各种访谈与吉卜力纪录片中可见一斑。宫崎骏动画中的女性形象，其原型也大多来源于母亲。他不断让逝去的母亲在作品里活过来（本作则是字面意义上的活过来了）。时而是可爱的少女，时而是坚强的妇人，时而是慈祥的老人。他也会把自己投射到作品当中去，时而是世故的老男人，时而是多愁善感的少年。

宫崎骏出生于1941年，他的儿童与少年时代是在二战余波的阴影之中度过的，而这个时代也深刻影响着他的性格。战后的日本要在废墟之上重建国家，彼时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自然也与今时往日不同，推崇坚强、干练、独立的女性形象，而宫崎骏的母亲当然也不例外。这一时代潮流也直接影响了宫崎骏本人的女性审美。其笔下的女性角色虽然千姿百态，但是都隐隐带有同一个人的影子。

简要概括的话，宫对于母亲情感的投射大致分为两类形象展开：

1. 爽朗强悍、外刚内柔的中老年女性。

当被问到母亲生前是怎样的女性，宫崎骏回忆，「心里想对你好，嘴上的话却十分严厉，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类似的女性角色有朵拉（《天空之城》）、艾伯西（《幽灵公主》）、辰婆婆（《悬崖上的金鱼姬》）等。

2. 善良勇敢、独立坚强的青少年女性。

宫崎骏本人在访谈中也曾多次表示，如果能再见到母亲，希望她能以与自己同龄的姿态出现，想见到她年轻时最可爱的模样。

类似的女性角色有希达（《天空之城》）、菲儿（《红猪》）、娜乌西卡（《幽灵公主》）等。

本作中的女性角色，雾子是第一类形象，火美则是第二类形象。而作为实际承担母亲职能的夏子，宫崎骏则是把母亲卧病不起的经历投射到其身上。病床白布之下相见的那场戏，让人不禁联想到当年宫崎骏因忙于制作《风之谷》，没能在母亲临终时陪伴到最后，甚至还借角色之口展现出爱意之下隐藏的决绝愤恨，其间情感大概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关于作品主题与立意

如果欣赏过大部分宫崎骏的动画作品，可以发现其涉及的内在表达大致有三种脉络：一、人与战争；二、人与自然；三、人与人。

本作严格来说，不属于以上任意一种划分。实质就是宫本人的一场心灵奇旅。没必要把本作掘地三尺，鼓捣出各种普世价值来。对于本片的拼图式分析意象不可取，不能把导演塞入的私货与作品立意混为一谈。

当然，宫作为1941年生人，可以说见证了整个战后日本现代史，他的人生总结必然逃不开时政隐喻，但这不是重点。宫的家族企业是军需产业，二战时专门为飞机生产零部件，因而宫从小家境优渥，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进入动漫行业后又幸运地遇见了高畑与铃木。这样一位传奇人物的人生感悟，对荧幕外的大多数平凡观众而言也并无受用。所以本作不应该具备任何意义上的现实价值，就是单纯的私电影罢了，没必要因为一些私货而去拔高作品的立意。

但是我觉得有一个视角很有意思：宫本人是极度反战的，他的家庭给予了他足够充裕的成长空间，但他家境的优渥又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战争的。这是宫在过去作品中，不断地投射自我，但又一直在试图回避的问题。本作则不再暧昧，构筑大量细节还原自己的出身，也承认自身恶意与原罪的存在，于幻想世界大厦将倾之际解放了自我，这很令人惊讶。你很难想象在吉卜力的作品中见到一个这番模样的宫崎骏。

关于作品的评价维度

关于本作的评价有两种维度：

一种是从通俗意义上的戏剧出发，本作的结构显然是非常松散的，第一幕不惜余力地构筑写实的日常细节，而坠入亡灵世界后作品的基调则是大相径庭，颇有种两个故事的拼接感。影像内容太过露骨，而通俗意义上的戏剧又太过艰涩。实际这反映出不少宫片都有的共同特征——私货太丰富，有时会喧宾夺主。押井守曾表示，宫片在细节上的说服力十分了得。细节固然重要，但光有细节不能称之为电影。导演的职责在于建立架构，给电影一个核心概念，让它首尾一贯。而宫崎骏更像是一个无自觉在做电影的创作者（这恰恰也是宫真正天才的部分）。本作作为纯粹的私电影，则是放大了这一无自觉。因此口碑的分化是可以预期的。

而另一种则是类似本文的角度，既然是私电影，或者说是创作者的自我坦白，那么就可以从作者观察的角度来评价。评价这部自传式的电影，就是在评价宫崎骏本人。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的殊荣，无论从戏内还是戏外来说，正是对宫八十年映画人生的嘉奖与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