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5 13:56 /
       1996年,彼时的ELF如人方少年,正是鼎盛之时,而《YU-NO》这一作,就是他们在如此意气风发之下掏出的必杀技。本作的历史地位毋须多言,但,时过境迁,曾经的霸主已经惨淡收场,以当下的眼光审视这部作品,它的光亮又还能剩下几分?
       我一向以为,划时代的作品未必尽善尽美,甚至与后来之作相比,也未必更加优秀。他们是值得尊重的先驱者、是值得敬佩的探路人,却未必是走得最远的那个。作品绝非越古老就越优秀,否则,最早发售的galgame应该就是最厉害的了。诚然,《YU-NO》这类作品曾经震撼了一个时代,但那到底是过去时代下的判断,对如今的玩家而言,却未必是足够好的那个。

       要我用最简洁的词来形容《YU-NO》这部作品,那一定是“长”。即使在手持攻略且直奔主题的情况下,全线通关也依旧耗费了我四十个小时以上。以纯文字阅读来说,这是十分夸张的长度,哪怕是今时今日,也很少有如此长篇的galgame问世。而庞大的文本量往往有两种原因,一是叙事详细,二是故事宏大,《YU-NO》的情况,和两方面皆有关系。
       首先是叙事。今时今日,调查对话式的galgame已然接近绝迹,但当时却是ELF极其青睐的模式。这一类模式运用于他们极为擅长的馆系作品时,可谓是相得益彰,馆系的风格激发了探索的欲望,而狭窄的空间也限制了探索的范围。可是,在《YU-NO》这种舞台极大的作品上,我多少感受到了系统的力不从心。对话几乎是效率最低的叙事方法,相较于平铺直叙,对话会夹带大量重复无意义的语句,男主频繁不断的黄腔更是雪上加霜,这使得“长”变成了“冗长”,严重拖累了故事发展的步伐。
       或许极其热衷于探索的玩家能够忽视这个问题,但,这个模式依然存在着另一个问题——日常的严重缺失。说起来有些好笑,一个叙事过分详细的作品竟然缺失日常,可高度探索驱动的模式是具备极强目的性的,这个故事,打一开始就缺乏停下脚步休息的余裕。难道不是吗?现代篇中,何时有无所事事的日常呢?男女主们何时能停下脚步来培养一下感情呢?恐怕没有吧,我只在神奈线品到了些许,其余的线路皆是步履匆匆、毫无闲暇。这在故事发展上没有问题,但在人物塑造上问题很大,亚由美、澪、美月,这三位女主对男主的感情全部萌生于故事开始之前,在故事行进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培育的余地,所以也难以激起玩家的喜爱。一直到异世界篇开头,才有所歇息,因为此时已经不得不放慢了,这是为塞蕾丝和优诺形象树立留下的空白,倘若再急匆匆地前行,最核心的两位女主就要被毁掉了。
       然后是故事。《YU-NO》确乎是个极其宏大的故事,菅野洋之无疑是充满着野心,也的确是倾尽了心血,这个故事包含着太多太多优秀的点子,也设计了太多太多精妙的情节,有些现今仍在频繁登场、有些与后世名作极为相似、有些已经被时代所遗弃……从广度而言,本作是极其宽阔的,可广度绝非全部,就好像烹调的秘诀不是大锅乱炖,一昧的添加新食材并不会让菜肴更加可口。说的更直白一些,广度与深度需要兼备,浅薄的创新不如不用。那,从这点来看,《YU-NO》究竟如何呢?
       让我们细细展开吧,请诸位莫急,先从现代篇讲起。

       亚由美线,本线某种意义上是最无趣的一条,除开吸睛的继母身份,亚由美的剧情完全是和丰富的斗争,可男主的莽撞无力、亚由美的傻白甜大抵只会让玩家心头有一团火气。但从这条线我们姑且能够看出本作的基本风格,无论是丰富对亚由美的侵犯、或者是男主失意时香织用身体来安慰,都说明了一件事——ELF并不在意玩家,他们只写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只要是能推动故事的恰当情节,就可以使用。我无意评判这点,对于顶尖的作者,这是理所应当的傲气,只要故事能打动人就足以。
       美月线,本线已经能看出数个颇为亮眼的点子了,教师和学生的恋情、互舔伤口互为替代的关系,龙藏寺之于美月恰似亚由美之于拓也,两段无望的恋情催生了这段扭曲的关系。作者对情节的使用也极其大胆,拓也与绘里子在里、美月与龙藏寺在外sex的情节尤为刺激,扭曲的关系自然导向扭曲的事态,扭曲的事态恰恰证明了扭曲的关系。然而,日常的缺乏对美月线的影响尤为致命,两人如何成为恋人本应是最值得大书特书的部分,却被作者放到了故事开始之前,等同于完全没有情感铺垫,那要让玩家如何喜欢上这么沉重的角色?太突然了,美月沉甸甸的感情和扔炸弹一样扔到了玩家手里,这只会让玩家手足无措。正因缺乏情感,后续的剧情也就没法使人痛苦,无论是美月被操纵着反目也好,又或是最终死在拓也怀中也罢,因为根本没有感情,所以也不显得多么感人。
       澪线,澪的角色设计在现在也不算少见,傲娇的金发大小姐在如今也依然受到不少人的喜爱。本线的故事情节其实和现今相差不远,或者说,发展至今也没什么改变,无非是用真心和行动打破傲娇的心房。值得一提的是结城这个角色,他的参与浓厚了故事稀薄的校园感——毕竟还算是校园恋爱,漂亮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没有追求者?只可惜,澪线肩负着推进主线的重大任务,三角山之谜占据了太多的篇幅,作者根本没有腾出手去描写三人纠葛的余地。
       香织线,本线也是个颇有意思的点子,与狼共舞、与虎谋皮,香织就像朵罂粟花,美丽无比,也危险无比。但同样很可惜,香织的形象依旧塑造得不彻底,姑且不论重制版的全年龄问题,仅仅一场的Hsence并不足以把香织的魅力完全表现出来,用肉体去建立信任的手段与情节很新颖,但呈现效果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神奈线,必须指出,在我看来神奈线是现代篇观感最好的一条,神奈的形象也是最为丰满的一个,本线在点子、情节和实际刻画上算是达成了相对和谐的统一。神奈线的最大亮点无疑是她背负的过去,作者在刻画上的处理是比较妥当的——对于这类角色,描写的一般原则是先挖掘其可爱之处,再揭露其悲惨过去,这样唤起的才是同情和怜爱,这个顺序很难颠倒,因为颠倒过来往往会招致玩家的反感。作者确乎是这么做的,作为典型的无口系角色,神奈幸运地分到了描写日常的笔墨,日常带来的反差极大地强调了角色本身的可爱,也自然增进了玩家对角色的感情。在这之后,作者才将此前心头的疑云化作现实,揭露其不幸的过去,这记重拳狠狠地击打到了实处,越是爱怜,才越是疼痛。而异世界篇最后的回旋镖,更是非常漂亮的一记补完,就像是填上了最后一块拼图,神奈线的疑点通通得到了解明,神奈的身份也使人更加爱怜。
       现代篇到此为止,诸君大抵都注意到了一点:非处女主是压倒性的多。这其中无疑存在ELF的任性,但也有另一重有趣之处。非处女主在切合现实之外,还能轻松带来两种微妙的味道:即,此前的一切都不重要,她现在在我身边就好;或是她虽然在我身边,却显得格外遥远。不是这样吗?神奈是前者,因为彼此交心,过去已然无所谓;香织是后者,因为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如何安心。

       异世界篇开篇的脚步不可避免地放慢了,因为再也没有好用的背景设定给作者用了,像美月、澪这种“已经喜欢上”的设定在此处可完全行不通。正因如此,塞蕾丝和优诺两人的情感比现代篇的多数女主角要显得顺畅自然。
       塞蕾丝的人设也很是有趣,只是很难说一句好。付出语言的巫女,类似残疾的设定并不算多见,哑巴我更是只见过这一位,毕竟,这太影响交流了,尤其在这种以对话为主的模式里……塞蕾丝的形象其实相当稀薄,因为无从交流,直到最后我们也并不清楚她具体的过去,也没法通过语言去塑造角色,所以“哑”的设定只能说新奇,其实恐怕是招坏棋。但潜逃巫女的设定却是不坏,这一设定给安宁祥和的日常埋下了定时炸弹,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在享受美满家庭生活的同时,始终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幸福毁于一旦。而炸弹爆炸的时刻,作者亦是毫不手软,将过往的美好扯了个粉碎。
       优诺,异世界篇倾注最大笔墨和心力塑造的角色,在她的身上集成着数个相当惊叹我的点子与情节,值得好好说道一番。
       最醒目的当然是亲女儿的身份,对父亲而言,女儿既是自己的分身,是最爱的异性,又是绝对的禁忌,这种属于自己又不能触碰的感觉,赋予了女儿这一形象远超实妹实姐之流的背德与愉快感。而《YU-NO》在女儿这一形象上的塑造十分到位,从幼年到少年,玩家全程陪伴了优诺的成长,故而女儿的印象根深蒂固。但是,《YU-NO》在打破禁忌上的写法,实在是一塌糊涂,简直是糟践了这个设定,优诺和男主的情事就好像捅破窗户纸那样简单,怎么会这样?禁忌感呢?背德感呢?自我谴责呢?太可惜了,我当真无语至极,也无奈至极。
       不过,作者在另一方面写出了名堂,当男主逃出矿场,在帝都与优诺重逢之时,这个情节的表现力实在令我惊叹。这个重逢的滋味是纯文字不可能实现的,因为画面是不可或缺之物,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种似是而非是、想认又不敢认的滋味,绝妙!时间的痕迹通过画面清楚地传达了出来,明明洗去了大部分的味道,却还残留着那么些许特征,金色的头发、和幼年一模一样的刘海,就是这么一点点细微的残存,却在心中燃起了难以扑灭的希望之火。这一段写出了久别重逢的滋味,实在是难得——明明是最重要的人,如今却如此陌生,甚至彼此刀剑相向。
       最后需要讲的,当然是结局。为了世界牺牲爱人,在《YU-NO》之后,也有颇多名作采用了这一结局,但《YU-NO》的处理依然有其独到之处,纠结的男主肯定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说的是优诺本人。为世界牺牲自己,肩负这一使命的女主不可能不犹豫,也不可能不害怕,但优诺的化解尤其特别——因为她的心太干净了。请勿忘记,优诺决定献身之时,最多不过四五岁而已,那是颗多么纯洁的赤子之心,只有这么单纯的她,才能轻巧地、毫无负担地说出为了男主去死这种事,因为是最爱的亲人,所以心甘情愿;也正因如此单纯轻巧,才更加令人动容。
       虽然作者在优诺身上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这个角色却还是存在着一个微妙的问题,就是篇幅。异世界篇大抵是受限于现实的时间金钱等压力,与现代篇相比实在是太短了,这就使得优诺被塑造的机会是不可避免的少。作为真女主,作为与男主在永恒之中共度余生的人物,作者却没有花费足量的笔墨将两人的情感推到超过其它所有人的深度。换言之,我没有感受到这份情感的重量,与塞蕾丝、与现代篇的女主角相比,优诺情感的分量并没有明显的超越。

       至此,我的罗列暂告一段落,何其繁多!作者在《YU-NO》塞入了如此之多的想法,但真的每个都写好了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为,真的太多了,哪怕是如此长的作品,相较于这些点子也不够长,远远不够。有太多的语焉不详之处,有太多的潦草而过之处,异世界篇体现得最为明显,诸多细节诸多真相已经来不及娓娓道来,诸多点子诸多伏笔也已来不及一一收回,只能勉强收尾,勉强结局而已。
       我欣赏菅野洋之的野心,但这颗野心的确超出了能力的界限,《YU-NO》的大部分点子,都仅仅停留在表面,可以深挖而不深挖,是遗憾更是问题。哪怕是本作最受追捧的科幻部分,我也很难认同说它写好了。我以为科幻故事的一般原则应当是把复杂的原理讲得浅显易懂,而不是堆砌莫名其妙的公式词汇——看不懂绝不等于很厉害,看不懂应该是作者的过错和问题,把抽象的想象和高深的原理给所有人讲明白,才是真正的厉害,而《YU-NO》并没有做到这点。

       综上所述,抱持着瞻仰之心游玩《YU-NO》的玩家大抵会有几分惊喜,却更多几分失望,这部作品并没有抵达它所能达到的极致,甚至应该说远远没达到,更像是个不完全品。菅野洋之投入了极大的野心和热情,也终究没能真正完成它。但是,那些美妙的点子和情节依然值得一品,那是上个世纪播种下的种子,它们之中有些已经发芽,在后世之作中长成了参天大树;有些现今仍在生长,欣欣向荣;还有些可能已经枯萎,一片死寂。可在本作之中,它们依然是最初的模样,是孕育着生机,还有着无限发展可能的模样,就好像事象根源的那株树苗,一边看着它们在最初的简简单单,一边回忆它们在如今长出的千百条分叉,终归还是能让人会心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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