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cape0707 » 日志
对人生的追求不会一帆风顺，但至少要爱惜自己，要寻找到自己的价值

此日志为观后感，未完成观影的观众朋友还请您先观看原片以免被剧透。

当年 B 站上架后刚看完这部电影时，笔者就深受触动、毫不犹豫地把它排到个人在 Bangumi 上所有评过的动画电影的最前。但当时虽对女主千代子的时代性悲剧、纯情、今敏的表现手法因个人经验和对动画知识的表浅接触而稍有理解，但毕竟只是不知何处有伏笔、不知后段插叙的配角经历的初次观影而不够立体。最近也因为开始了留学生活，加之期间和朋友们从第三视角一起回顾了过去的经历、补充了以前未知的信息、自己也有过更多的自省以后，重温这部影片，才算明白了今敏先生制作此片想要传达的一些想法。笔者至今仍然认为《千年女优》是心中的超神作（以 Bangumi 评价系统而论），和视觉小说届的《白色相簿2》一样给予笔者个人对人生深刻思考的机会和启发的作品。短评无法容下所有想书写的感受，于是动手写下日志在此记录。

虽然说要在日志里细写，但这部片主要的女演员千代子的人生叙事部分所能直观传达给观众的部分也就不赘述，以下主要想写一下初次观影后、看了访谈、自己也经历人生的一些新进展等之后，再次观影时更深刻体会到的新感悟。

现在这个时间点有机会用 bangumi 这个平台评价影片，有机会欣赏这部电影的中国人，大多在千禧年前后十年的阶段的中国出生，大家可能多是独生子女这一代，并且其中大多数也不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为了顺应父母、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的期待，努力的去度过中国的小学中学的生活。更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顺利利的度过一个玫瑰色的青春，或多或少都有过为学习和住宿中的困难、家族成员的关系、和朋友的关系、和喜欢的人的关系一路苦恼着生活过来的经历。也会抱着对未来的一定期待和可能遭遇的令人生厌的对待的抵触、以及接下来的人生应该怎么做的迷茫继续生活下去。一定有过努力的时候，也一定有过不顺利的时候。之所以先说这句关于观众的题外话，之后讨论今敏最终想要表达什么主旨的时候会再仔细论述。

接着就是，大家在学习过程中也都对当时的中国和世界历史有些积累，从而不难理解今敏这部电影角色所处的和所拍摄的电影的时代背景——一个普通人因战事纷起颠沛流离、因时局动荡身不由己的二战开始到日本战后重建的动乱时代。我们的主角千代子在那个时代长大，即便只是一个无辜的只想过好自己小日子的女孩，也难免深受政治斗争和战乱之苦。故事的明线——对钥匙君的追逐也是由此展开的，这条在大时代背景下的扎实王道的、纯情追逐、悲剧的主线，相信还是很容易为广大观众所理解的，也是笔者喜欢这部更雅俗共赏的片子胜过现时代重温攻壳的原因。对于时代背景方面，肯定有更了解历史和文学创作的评论者，前面提过此日志不做赘述。

另一方面，今敏在表现这条主线的手法上也令人惊呼神技。这点各路业者、评论家乃至观众也有目共睹。笔者也非常喜欢几段连续的女演员千代子实际人生和所拍电影的混合剪辑。既达到了完美的视觉效果，又巧妙反用演员演戏、导演剧作家创作时经常会用的、回想化用个人人生经历来完成传神的作品的技法要素，让观众身临其境般旁观了千代子从青年到引退、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生涯。不过技法这部分即便再想盛赞，也轮不到我一个外行人做太多评判，也再次就点到为止罢。

以下说说第二次观影带来的不那么直接能体会到的感受。比如就像社长带来的伙计第一次看到千代子被闺蜜调侃是否有了喜欢的人的纯情表现而感叹的一样，现在的中国互联网时代的风气，确实也说不上是多么推崇纯情的时代。笔者也因为个人并没有过顺利的情感经历的缘故，第一遍看本片的时候还有些对千代子以及那个前互联网甚至旧时代这种纯情的恋爱的尊敬、欣赏和倾慕之情。就好像往近里说自己上中学的时代，宛如《白色相簿2》里的设定，手机互联网也不够发达，没有这么多 UGC 碎片化填充抢占每个人的时间，现实圈子中的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情还更为重；又或者往远里说木心写的《从前慢》中提过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以前的时代只能送信联络，要漫长的等待细心地培养和雕琢感情，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笔者最初观影是对这种纯情抱有的憧憬感受占据了主导，但随着对生活的了解稍稍丰富，此次观影越来越觉得千代子身上除了最初相遇并照料钥匙君以外发生的种种事情，对千代子来说是其实大多是悲剧而不幸的。这些事情包括因为有钥匙、它成为了重要而神秘的信物不断在千代子快遗忘（我不想用“走出”这个词，就好像我看《白色相簿2》的一些评价，说大学走三女线可以说是选择遗忘而非解决的方式来走出过去的阴霾）钥匙君的事情的时候反复让她想起来；以及通过回想这些事情来演出生动的戏码，在事业上进步，同时又寄希望于拍片走红便可能被实际已经罹难的钥匙君重新找到联络的难舍难分的原因与目的的纠缠；乃至二战末期在炸毁的老家仓库找到的钥匙君给年轻的自己的画并又保存起来等等事情——让千代子从痴情着迷、到满怀能重逢的信念、再到屡屡碰壁的困顿、最终到被这种无从得到回应的阴阳两隔之爱和已经基于此的演艺事业所绑架，宛如中了剧中剧的老妖婆的诅咒。中间穿插着的这些种种契机反复让千代子回忆起曾经还年轻的自己和曾经还怀有的那个美好愿望而感动，但也一步步走向迷茫和痛苦；一次一次再更多的真相和演艺中反反复复重温重拾最初追逐的信念努力追逐，但到最后连自己追逐的人具体的样貌都记忆模糊，空留下钥匙、遗书、一场被欺骗的婚姻、一段极为短暂遥远而模糊的回忆以及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坚守但似乎要坚持不住的与钥匙君重逢的执念和说不尽的遗憾。这绝对不是什么应该标榜的忠贞与爱的纯情，绝对是悲情、是一个人一生的无力抵抗的遗憾和悲剧。

现在这个精致利己拜金看脸风气盛行的时代，必会有人轻松说出女主千代子这种纯情、坚持、追逐是纯粹的自我感动、甚至我本人也因为近似的原因被这么说过，但通过这次有铺垫的再观影，我理解到这恰恰是今敏通过这部电影的制作、在结尾升华部分想表达的最终含义。尽管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过程整体来说是一场悲剧、但当我们利用“将导致深刻情感的原因细致剖分、即将表面上看起来是产生意义感或带来痛苦的事件细致分为几个部分，找出来真正能激发个人深刻情感的‘最小公约数部分”的有力分析工具来看待的时候，则不难发现，千代子个人悲剧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她的纯情和她次次选择坚持而非逃避、遗忘或者拥抱谎言，更不是说一次次发现自己的曾经的真情涌动或者发掘出伤心旧事的更多真相而被牵动是件坏事。真正导致这是一部悲剧的，还是在那个战乱时代，千代子想要联络上钥匙君但年幼而决定性的无能为力、以及因政治斗争使得钥匙君受迫害致死而无法主动联络千代子的既定事实。只因此纵使两人之间留有值得追逐的真情，但再怎样坚持也无从得到回报。另一方面，千代子得知事情的真相是如此的晚而如此的艰难。关于结尾疤面男这段剧情笔者感觉今敏是比较狡猾的，即最终都没有给社长以机会早早把那时才得知的钥匙君已受迫害致死的真相告诉千代子，以至于千代子只能靠自己一个人的苦苦经历和反思来解脱并度过那以后的30多年人生。今敏先生这种安排估计是为了保持叙事简短流畅、已经维持女主的人生的悲剧性和传奇性，不是不能理解。尽管我个人一向是信奉讲真话、动真情、说真相才能真正深刻地、更多更快更好地为所有人带来幸福，所以对这部分剧情本身有点惋惜罢了。

从千代子从未完整得知真相但在最后一次参与拍摄空战题材的电影后参悟了自己的人生这点，可以引出本篇日志最后的话题——即今敏最后最终最想表达的主旨。笔者最初是在知乎上看到的意大利记者对他的在2002年12月，也就是千年女优上映到东京教父制作中的这段时间进行的访谈。相信您看笔者的日志看到这里也是对今敏和这部片子感兴趣，这篇访谈中没有任何无趣的话题，非常推荐阅读。在此贴一个机核网上找到的完整访谈翻译链接： 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93634 如果未来机核网上此篇访谈因为任何原因无法观看，兴许还能通过互联网档案馆查看。

再此引用访谈中与结局场景直接相关的第五问：并引用影片最终场景的日文原文台词：他本人在访谈中说，在日本当时集体主义和奉献精神的传统影响悠久的观众中褒贬参半、但在欧美等对个人英雄主义比较推崇的文化里却没有被太多质疑的最后一句台词。这句话直译是“而是因为我喜欢一直追逐着那个人的自己”。对于这句话所表达的含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经历和人生阶段会有不同的理解，比如机核网下第一的热评（在此引用，因为貌似互联网档案馆没能存下）：层主提到当时他的前辈们也是褒贬不一，觉得前面说了半天执着纯爱最后一转爱自己很突兀或者说，很像为了开脱而开脱。但我认为全篇叙述至此，重点已经不仅仅是我在大学看此片时体会到的单纯的情爱，更不仅仅是重点在“追逐”一词，而是一种对自己人生过往的看法的根本转变。说这句话的女主/今敏想说的，是恰如钥匙君在仓库里和千代子看月亮那天所讲到的、相信明天会更有希望的、一直在追逐着自己认可的价值的、有信念的自己是很耀眼的。

而在经历磨砺和种种变故后的自己，可能已经如日志开篇所说的大背景一般经历多次碰壁，即使在很多别的方面得到了或多或少的成就，对于能实现最初那个美好人生未来的信念可能已经趋于暗淡，可能已经失去了奋起直追和解决困难的原初动力，拥抱了疫情和后疫情时代的事业婚姻双躺平理论。而曾经不是这样的那个有信念有动力能追下去的学生时代的青春时代的自己，那个即使当时还没有积累下来什么成就、偶尔有也些不成熟的想法但是实现欲望的动力强烈、积极向上的自己，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女主千代子在人生的最后也是因为自己确实有过这段努力追逐理想的人生而感到欣慰，她也能顺利接受自己的数十年演艺生涯。即使她对钥匙君的纯情追求无法实现，即使她一开始多么为这段相遇而短暂的开心而后又长久的痛苦和迷茫，她也能接受并承认自己曾经为了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而闪耀过、顺便也能为社会带来有价值影视作品的人生的价值。所以到了最后离世时的她从情感上来说肯定不是不幸、悲情的，而是坦然而满足的。这是她自己在不知道所有真相的情况下也能为自己的人生意义找到的完美的解答。这种道理也是今敏先生想要通过这部影片所表达的，这种理想也是他个人努力追求拍摄完美的影片这种行为本身所追逐的东西。

联系影片中的其他桥段，千代子最终除了在采访时提到的表面上可以说得过去、合理、粉丝和社长也爱听的“我是不想让我一生追逐喜欢的人看到我老去的样子“这种隐退理由/借口；宛如古装妖魔剧中的老妖一样对自己老去、青春和当年的旧人旧事不再的憎恨、遗憾；实际上最重要的能支持她不实现见到钥匙君也能打破自己的心结、度过隐退的30年生活的人生理解，就是她明白了自己每次被自己和钥匙君曾经的约定、信物、痕迹所一遍遍打动、一遍遍回想起来对钥匙君的追逐和真情时，让自己“自我感动”的值得义无反顾追求的美好事物，不仅仅是被时光赋予又会夺走的青春韶华和容颜、不仅仅是对钥匙君的爱慕，更多的是那个在努力追逐着什么的耀眼的自己。在美国 MyAnimeList 上也经常看到北美观众评价千代子在最后一刻 “Found herself.”、找到（并接受）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末尾最终的剧中剧里，在北海道的雪国中、在月球上，千代子最终找到了约定的那副画，可里面仍然是无论如何也追逐不到的画家的背影，画家消失之后，在雪地上空留长长的足迹。既是画家离去而千代子追逐的足迹，也像是千代子一路追逐、一路走来留下的自己的足迹。

关于影片能想到的大致就是以上这么多。想稍稍联系一下个人的无趣经历，也是因为个人经历我才会有现在这种理解。我这几年有的时候、在国外考学、身体上也有一些颞下颌关节症、鼻炎、受过的外伤软组织有些粘连之类的不太好解决的慢性疾病，在一些无助感和疲倦感袭来的夜晚一个人思考，照顾好自己的身心健康、学成而立业、与伊人相识吸引而成家偕老等诸多美好事物都能实现什么的看起来是如此困难而漫长。失落的时候回想起来曾经在初中阴差阳错被委任班长，于是勤勤恳恳完成老师安排的工作、聆听同学遇到的困难；高中时候努力学习竞赛想保送避开高考走捷径，从而在高考前锁定进路，并去追逐之前初中短暂认识并喜欢上但是最终去异地上高中的同学，以及这个过程中在高中也认识了一些非常优秀的同学之类的事情。有时候我会抽离出来并反思自己为什么有时会喜欢回想起来这些，为什么还会喜欢继续想下去。明明在初中升高中之前发现自己不能和喜欢的同学考一个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不能久久痴迷于回忆，而是珍惜当下时光、注重于创造更多值得未来回忆的美好故事才能维持人积极前进的道理。思前想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喜欢那个对努力就会让自己的未来变好，怀着这种比较单纯的信念计算着思考着努力着的自己。喜欢那个有什么东西可以去相信去追逐也对能追到手怀有信心地努力着的自己、环境、时光。在经历过大学的老师对学术不端熟视无睹、也仍然学不到多好的真才实学的迷茫，就业环境和两性关系大环境下年轻人的不满和躺平，身体的不适带来的对未来幸福生活和自己努力锻炼吸引力的灰心之后，才更体会到以前那种心境的可贵。

总的来说，这是今敏先生为我们带来的从标题到女主个人设定再到导演手法等方面真正称得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完美作品，不通过动画电影的媒介很难淋漓尽致地展现这样的题材。能够两次观看这部影片的时候都得到纯粹的感受、引发有价值的思考和收获不同意义上的启示，最终推动自己在自初中高中毕业以来便再少有心境为自己内心想法写出冗长的随记的前提下，再一次敲击键盘完成了这篇比想象中长出来两三倍的日志，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虽然不认为拙劣的文笔能让读者忍耐着读到最后，但如果有读者果真过目，也应真诚感谢您抽出时间。笔者也期待着倾听您对于影片或者这篇日志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