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aki2022-5-8 04:00 /
与其说观看笔记，倒不如说是听歌笔记。
本周谜一般地成了rap周，《辉告》、《趴孔》两部大热门漫改作品像是提前打好招呼了一般（听说还有《阿波连》，但我没追），双双在这周做到了原作中的rap部分，并且都花了大量工夫，试图向观众传达日语rap的魅力。A-1那边《辉告》组更是厨力爆发，以极度浮夸的演出，愣是让人把注意力从赤坂写得不怎么样的词上转移开来，让人忘记是在看动画，而像是在看MV。
总的来说，演出上A-1（厨力）吊打P.A，但从rap来说，KABE太人打爆全场。P.A.这边请来了HOME MADE家族（代表作：《疾风传》ED1）的MICRO来修订了rap歌词，隔壁似乎就还是赤坂写的破词。
话说日语rap，其实我也没听过多少。和听中文rap一样，多数歌就是听不进去，甚至觉得尬。
虽然说「日语rap就是灾难」似乎太过，因为还是不乏好歌的，但总体确实灾难。按理说在英语世界，rap不该算是个特复杂的东西。换句话说，不需要过多高级技术，就能唱个差不多像样。但日语rap，总令我感觉门槛极高，技术不够的话就是听起来不好听。说到底，还是水土不服的问题。
将「rap」翻译成「说唱」就十分欠妥。「说唱」这个词在汉语中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它指的就是「说」和「唱」，也就是泛指一切传统民间曲艺。其中和rap最接近的或许是数来宝、快板等，注重节奏和押韵。当代中文rap是基于英语rap改造的，和传统曲艺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
日语rap也是。日语中其实已经存在和rap接近的音乐形式：「阿呆陀羅経（あほだらきょう）」。这一流行于幕末至明治年间的江户曲艺，是由说经发展过来的，内容通常是时事讽刺，可以说是有嘻哈的意思了。而日语嘻哈和它没有任何继承关系，是另起炉灶、模仿英美。
话说rap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节奏（rhythm）和韵（rhyme，包括押韵 rhyming 和韵式 rhyme scheme）。这也就是日语rap灾难的源头。
首先，非常不幸，日语自古没有押韵传统，甚至直到汉诗传入前都没有押韵的概念。这和日语的语言特性有很大关系。日语音节几乎全部为单纯的CV结构（C：辅音，V：元音），词汇全部为开音节。而且日语的音系极其简单，且不说只有5个元音，辅音也是少得可怜。音节结构的简单必然导致押韵的单调，而辅音的匮乏则导致它听起来缺少力量感。举例说明，如日语没有/f/这个强力的唇齿擦音，は行的「ふ」实际发音是/ɸɯ/（双唇擦音），听起来非常软。若是按照Japanglish发音，「f**k」这个词就会变成/ɸak̚.kɯ/，非常lame。日语本身的一系列骂詈词汇中，女生爱用的「最低」反倒听起来最有力量感（尤其是把さ拖长了：「サッッッイッテー！」），因为/s/是擦音（汉语最常用的那个，也是擦音/ts/）。
跑题了。方才说道音系的简单是影响押韵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日语的语序问题。通常说日语的默认语序是SOV（主宾谓），谓语在最后。而日语的谓语词有整齐划一的词尾，这就意味着如果rap的时候都是完整的句子，那么押韵将会出现很多相同的词尾。《趴孔》里丞相就大量使用了「ます」「ましょう」「ません」，可能因为武侯讲武德吧，能把话说完整就说完整，能用敬语就用敬语。也有可能是为了体现赤兔马说的「技术上赢不了KABE太人」。
当然，语序这都不是大问题，因为日语诗歌中早就有「体言止め」这一手法，即将体言（名词/代词/数词）置于句末。将其引入rap即可。并且这样做的话，大量汉语词就提供了大量押韵材料。比如《ガブリールドロップキック》（《加百璃》OP）第二段：
放課後に労働 やだこの状況
ふくらむ妄想 私が頂上
ログイン常勝 意識が朦朧
いけない衝動 ヒロイン登場
话说日语rap的发展其实很早，80年代前中期的时候，细野晴臣这样的大佬就已经开始尝试rap元素了，日语rap的先驱者伊藤正幸和近田春夫（President BPM）当时就细野一起组乐队玩。到了美国嘻哈的黄金年代，90年代，日语rap也发展起来了。美国那边，Eminem等人发展出了多音节押韵（multisyllabic rhyme），极大丰富了rap的表现力和可能性；而无独有偶，日本这边也通过多音节押韵的方式解决了押韵难题。
第一首获得商业上大成功的日语rap曲大概是1993年EAST ENDxYURI的《DA.YO.NE》（第一首登上红白歌会的rap），这首用的还是比较简单的押韵方式：
そこら辺のとはケタはずれ すごくお洒落な彼
出会いは私のほうから一目惚れ
而日语的多音节押韵，是押元音。如《趴孔》第五话（漫画13话）中丞相对KABE太人念经最后来了一句「高眠伏して飽かず」然后戛然而止，于是太人对了一句「ならサシで語る」。「fushite akazu」对「sashide kataru」，押的是「i e a a u」。可以说是发展出了日语独特的押韵方式。
1995年的《未確認飛行物体接近中》已经有了相当厉害的技术：
もうこれ以上まったなし あたらしい歌詞パっと出し
不只是句末，句中也押韵。这首歌所在的专辑《空からの力》被认为有划时代的意义，是完成了日语押韵方法论的作品。
KABE太人的押韵基本就已经是这种方法了：
Rapの素人がMC Battle 全力で潰す 俺のstyle
今夜限りだ 聞いとけちゃんと KABE太人 gonna make you go wild
三国志から召喚 つかマジで笑わせんな
ここ鎖国してるから 蜀漢にgo home 早く棄権な
*注：这段中battle和ちゃんと（chanto）、style和wild押韵是英语rap的押韵手法，压的是宽韵（stretch rhyme）。主流英语rap大多采用宽韵，通常是把元音后的流音/l/、/r/模糊处理（car可以押y'all），以及忽略掉一些尾辅音（dope可以押coke），具体取决于rapper的吐字和口音。精确的押韵，比如wild押child，叫全韵（perfect rhyme），在美式嘻哈中被认为是老派（old school）作风。
讲真这段写得不错，千叶翔也的表演也可圈可点，所以赤兔马说太人在技术上碾压。
-----
日语rap的第二个致命问题是：节奏，或者说韵律。
如果说日语rappers在九十年代解决了押韵机制的问题，那么节奏问题就几乎无解，只能硬生生把日语打碎，重新按照英语的节奏组合，组合得不好，效果就是灾难性的。这一点上汉语也是同理。
汉语、日语、英语在节奏上完全不一样。
汉语占主导地位的是单、双音节词。文言文中虽然以单音节词为主，但有很强的双音节化倾向。在汉朝五言诗登上历史舞台之后，汉语韵文就是2-3、2-2-4、3-4这样的三、五、七音节节奏组为主，辅以2-2的四音节组，延续两千年至今如此（比如快板就常用3-3-7句式）。
但最重要的是，汉语是声调语言，声调对节奏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从南北朝开始出现的律诗到近现代的快板，都强调平仄，为的是最大地发挥声调的节奏感。大多数中文rap几乎不考虑平仄，也是硬生生把汉语打碎硬塞进鼓点里。
日语最自然的节奏是来自和歌的5-7（五七調）和7-5（七五調）。这里的5、7不是指音节数，而是音拍（モーラ）数。一个假名就是一拍，所以在汉语英语中都不算独立音节的鼻音n（撥音，ん）和促音（っ，语言学上叫gemination，即把辅音拖成两倍长度）都占一拍。日语歌在填词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遵照传统按音拍填词，比如著名的《残酷な天使のテーゼ》，「残」和「天」都唱两个音，n独占一音，而第二节第一句的「ずっと」中间顿了一下（不过大部分歌处理促音的方法是重复前面的元音，变成类似长音的唱法）。
拨音和促音会严重影响rap的节奏，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当作普通音节的一部分来处理，比如前面提到的太人的freestyle，用「召喚（shōkan）」和「蜀漢（shokkan）」押韵，忽略促音。
英语的节奏来自重音，英语诗歌戏剧中就使用「抑扬格（iamb）」来制造节奏感。如《哈姆雷特》最著名的独白：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这利用的是词的天然重音。语言学上对于描述语言节奏有一个概念叫「等时性（isochrony）」，而英语属于重音等时（stress timing），就是说两个重读音节之间的非重读音节倾向于等时。这是英语天生的特性，伴随着元音弱化（vowel reduction）和音节的省并，所以美式英语中才会出现「I'm going to」→「I'm gonna」→「I'mma」这种夸张的省音。rap中也是用重音机制来制造节奏感的，你会听到鼓点上的音节都是重读的，中间的音节则可以含糊不清。所以Eminiem可以在《Not Afraid》中：
And all those who look down on me, I'm tearin' down your balcony
No if, ands or buts, don't try to ask him why or how can he
用「balcony」跟「how can he」押韵，后者实际发音是/hæɒ.kə.ni/。
日语是音拍等时（mora timing），而且不带元音弱化，用英语的方法rap先天水土不服。汉语好歹还有弱读音节（轻声），传统曲艺中就常使用弱读词（那个、呀么）来装饰词句。
另外，日语虽然说也有重音（アクセント），但它是音高重音（pitch accent），对节奏的影响很小。但当日语去套英语的强弱重音的时候，它的音高系统就被破坏了，也是导致听感变得不像日语。这也是日本影视作品中外国人说日语的刻板印象，「喋り方変じゃね？」如果体现在文本中，比如漫画、ADV之类的文本，这类角色通常会用片假名去表示他们的台词，来突出这种「陌生感」。
综上，汉语、日语要rap，就得看怎么处理节奏问题，对rapper的技术是极大考验。处理不好就是「何なんですかこの変な歌は？」（辉夜评）不作处理，比如《辉告》第五集中辉夜和早坂，都只能说是押韵的念白而已。
从实际来看，日语rapper大多选择了在大量使用省音（如「見るな」→「見んな」，日语中叫「音便」）的基础上改变吐字方式，例如「すごく」读成「sugok」，使得听感更接近英语（太人即倾向于用英语发音吐字，于是就不时出现/l/、/r/混淆这种经典错误，比如把flow读成fro）。或者是在不过多改变吐字的情况下，用极其复杂的押韵手法来制造节奏感。比如呂布カルマ（或许是赤兎馬カンフー的大哥）的《格言か苦言》中的：
こそこそしてな ジレンマ感じてんだ
ジャッジメントだエンターテイナー ええかげんな絵描けんな ペンが剣だ
用不断重复的韵来营造节奏感。
-----
不知不觉写了一大堆，但还是看个人喜好。
比如《辉告》第五集ED这首《My Nonfiction》从rap技术上来说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但技法简单不一定就不好听，再不济我也能光听小原好美的声音。
おまけ：
虽然原作中就是如此，但动画中丞相朗诵《去者日以疏》那段，用的是训读，简直是灾难，原诗的押韵和味道俱失。况且「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这种句子训读成「白楊悲風多く、蕭蕭として人を愁殺す」十个字八个音读，特么的有什么意义么。
虽然日语汉诗朗咏的确是一律训读的（除了《嘉辰》一个例外）。
但你节奏呢？？我能理解为故意给太人放水么？还是说你想以意境取胜？但在场的除了赤兔马和小林老板这种三国宅之外谁懂汉诗？你还不如念经
真正的日语rap：阿呆陀羅経
真正的汉文朗诵真正的念经：法華経 観世音菩薩普門品偈
真正的日语rap：公開処刑/キングギドラ
日语rap好歌还是不少的，毕竟霓虹人在学欧美方面一直很在行。像是般若、ANARCHY等几位搞起黄暴来一点不比米国那帮尺度小……还是个人喜好问题。
所以，我平时实际会听的日语rap：LUVORATORRRRRY! 歌ってみた
bonus：
日语rap的演变：日本語ラップ ヒストリー 1984-2020
本周谜一般地成了rap周，《辉告》、《趴孔》两部大热门漫改作品像是提前打好招呼了一般（听说还有《阿波连》，但我没追），双双在这周做到了原作中的rap部分，并且都花了大量工夫，试图向观众传达日语rap的魅力。A-1那边《辉告》组更是厨力爆发，以极度浮夸的演出，愣是让人把注意力从赤坂写得不怎么样的词上转移开来，让人忘记是在看动画，而像是在看MV。
总的来说，演出上A-1（厨力）吊打P.A，但从rap来说，KABE太人打爆全场。P.A.这边请来了HOME MADE家族（代表作：《疾风传》ED1）的MICRO来修订了rap歌词，隔壁似乎就还是赤坂写的破词。
话说日语rap，其实我也没听过多少。和听中文rap一样，多数歌就是听不进去，甚至觉得尬。
虽然说「日语rap就是灾难」似乎太过，因为还是不乏好歌的，但总体确实灾难。按理说在英语世界，rap不该算是个特复杂的东西。换句话说，不需要过多高级技术，就能唱个差不多像样。但日语rap，总令我感觉门槛极高，技术不够的话就是听起来不好听。说到底，还是水土不服的问题。
将「rap」翻译成「说唱」就十分欠妥。「说唱」这个词在汉语中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它指的就是「说」和「唱」，也就是泛指一切传统民间曲艺。其中和rap最接近的或许是数来宝、快板等，注重节奏和押韵。当代中文rap是基于英语rap改造的，和传统曲艺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
日语rap也是。日语中其实已经存在和rap接近的音乐形式：「阿呆陀羅経（あほだらきょう）」。这一流行于幕末至明治年间的江户曲艺，是由说经发展过来的，内容通常是时事讽刺，可以说是有嘻哈的意思了。而日语嘻哈和它没有任何继承关系，是另起炉灶、模仿英美。
话说rap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节奏（rhythm）和韵（rhyme，包括押韵 rhyming 和韵式 rhyme scheme）。这也就是日语rap灾难的源头。
首先，非常不幸，日语自古没有押韵传统，甚至直到汉诗传入前都没有押韵的概念。这和日语的语言特性有很大关系。日语音节几乎全部为单纯的CV结构（C：辅音，V：元音），词汇全部为开音节。而且日语的音系极其简单，且不说只有5个元音，辅音也是少得可怜。音节结构的简单必然导致押韵的单调，而辅音的匮乏则导致它听起来缺少力量感。举例说明，如日语没有/f/这个强力的唇齿擦音，は行的「ふ」实际发音是/ɸɯ/（双唇擦音），听起来非常软。若是按照Japanglish发音，「f**k」这个词就会变成/ɸak̚.kɯ/，非常lame。日语本身的一系列骂詈词汇中，女生爱用的「最低」反倒听起来最有力量感（尤其是把さ拖长了：「サッッッイッテー！」），因为/s/是擦音（汉语最常用的那个，也是擦音/ts/）。
跑题了。方才说道音系的简单是影响押韵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日语的语序问题。通常说日语的默认语序是SOV（主宾谓），谓语在最后。而日语的谓语词有整齐划一的词尾，这就意味着如果rap的时候都是完整的句子，那么押韵将会出现很多相同的词尾。《趴孔》里丞相就大量使用了「ます」「ましょう」「ません」，可能因为武侯讲武德吧，能把话说完整就说完整，能用敬语就用敬语。也有可能是为了体现赤兔马说的「技术上赢不了KABE太人」。
当然，语序这都不是大问题，因为日语诗歌中早就有「体言止め」这一手法，即将体言（名词/代词/数词）置于句末。将其引入rap即可。并且这样做的话，大量汉语词就提供了大量押韵材料。比如《ガブリールドロップキック》（《加百璃》OP）第二段：
放課後に労働 やだこの状況
ふくらむ妄想 私が頂上
ログイン常勝 意識が朦朧
いけない衝動 ヒロイン登場
话说日语rap的发展其实很早，80年代前中期的时候，细野晴臣这样的大佬就已经开始尝试rap元素了，日语rap的先驱者伊藤正幸和近田春夫（President BPM）当时就细野一起组乐队玩。到了美国嘻哈的黄金年代，90年代，日语rap也发展起来了。美国那边，Eminem等人发展出了多音节押韵（multisyllabic rhyme），极大丰富了rap的表现力和可能性；而无独有偶，日本这边也通过多音节押韵的方式解决了押韵难题。
第一首获得商业上大成功的日语rap曲大概是1993年EAST ENDxYURI的《DA.YO.NE》（第一首登上红白歌会的rap），这首用的还是比较简单的押韵方式：
そこら辺のとはケタはずれ すごくお洒落な彼
出会いは私のほうから一目惚れ
而日语的多音节押韵，是押元音。如《趴孔》第五话（漫画13话）中丞相对KABE太人念经最后来了一句「高眠伏して飽かず」然后戛然而止，于是太人对了一句「ならサシで語る」。「fushite akazu」对「sashide kataru」，押的是「i e a a u」。可以说是发展出了日语独特的押韵方式。
1995年的《未確認飛行物体接近中》已经有了相当厉害的技术：
もうこれ以上まったなし あたらしい歌詞パっと出し
不只是句末，句中也押韵。这首歌所在的专辑《空からの力》被认为有划时代的意义，是完成了日语押韵方法论的作品。
KABE太人的押韵基本就已经是这种方法了：
Rapの素人がMC Battle 全力で潰す 俺のstyle
今夜限りだ 聞いとけちゃんと KABE太人 gonna make you go wild
三国志から召喚 つかマジで笑わせんな
ここ鎖国してるから 蜀漢にgo home 早く棄権な
*注：这段中battle和ちゃんと（chanto）、style和wild押韵是英语rap的押韵手法，压的是宽韵（stretch rhyme）。主流英语rap大多采用宽韵，通常是把元音后的流音/l/、/r/模糊处理（car可以押y'all），以及忽略掉一些尾辅音（dope可以押coke），具体取决于rapper的吐字和口音。精确的押韵，比如wild押child，叫全韵（perfect rhyme），在美式嘻哈中被认为是老派（old school）作风。
讲真这段写得不错，千叶翔也的表演也可圈可点，所以赤兔马说太人在技术上碾压。
-----
日语rap的第二个致命问题是：节奏，或者说韵律。
如果说日语rappers在九十年代解决了押韵机制的问题，那么节奏问题就几乎无解，只能硬生生把日语打碎，重新按照英语的节奏组合，组合得不好，效果就是灾难性的。这一点上汉语也是同理。
汉语、日语、英语在节奏上完全不一样。
汉语占主导地位的是单、双音节词。文言文中虽然以单音节词为主，但有很强的双音节化倾向。在汉朝五言诗登上历史舞台之后，汉语韵文就是2-3、2-2-4、3-4这样的三、五、七音节节奏组为主，辅以2-2的四音节组，延续两千年至今如此（比如快板就常用3-3-7句式）。
但最重要的是，汉语是声调语言，声调对节奏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从南北朝开始出现的律诗到近现代的快板，都强调平仄，为的是最大地发挥声调的节奏感。大多数中文rap几乎不考虑平仄，也是硬生生把汉语打碎硬塞进鼓点里。
日语最自然的节奏是来自和歌的5-7（五七調）和7-5（七五調）。这里的5、7不是指音节数，而是音拍（モーラ）数。一个假名就是一拍，所以在汉语英语中都不算独立音节的鼻音n（撥音，ん）和促音（っ，语言学上叫gemination，即把辅音拖成两倍长度）都占一拍。日语歌在填词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遵照传统按音拍填词，比如著名的《残酷な天使のテーゼ》，「残」和「天」都唱两个音，n独占一音，而第二节第一句的「ずっと」中间顿了一下（不过大部分歌处理促音的方法是重复前面的元音，变成类似长音的唱法）。
拨音和促音会严重影响rap的节奏，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当作普通音节的一部分来处理，比如前面提到的太人的freestyle，用「召喚（shōkan）」和「蜀漢（shokkan）」押韵，忽略促音。
英语的节奏来自重音，英语诗歌戏剧中就使用「抑扬格（iamb）」来制造节奏感。如《哈姆雷特》最著名的独白：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这利用的是词的天然重音。语言学上对于描述语言节奏有一个概念叫「等时性（isochrony）」，而英语属于重音等时（stress timing），就是说两个重读音节之间的非重读音节倾向于等时。这是英语天生的特性，伴随着元音弱化（vowel reduction）和音节的省并，所以美式英语中才会出现「I'm going to」→「I'm gonna」→「I'mma」这种夸张的省音。rap中也是用重音机制来制造节奏感的，你会听到鼓点上的音节都是重读的，中间的音节则可以含糊不清。所以Eminiem可以在《Not Afraid》中：
And all those who look down on me, I'm tearin' down your balcony
No if, ands or buts, don't try to ask him why or how can he
用「balcony」跟「how can he」押韵，后者实际发音是/hæɒ.kə.ni/。
日语是音拍等时（mora timing），而且不带元音弱化，用英语的方法rap先天水土不服。汉语好歹还有弱读音节（轻声），传统曲艺中就常使用弱读词（那个、呀么）来装饰词句。
另外，日语虽然说也有重音（アクセント），但它是音高重音（pitch accent），对节奏的影响很小。但当日语去套英语的强弱重音的时候，它的音高系统就被破坏了，也是导致听感变得不像日语。这也是日本影视作品中外国人说日语的刻板印象，「喋り方変じゃね？」如果体现在文本中，比如漫画、ADV之类的文本，这类角色通常会用片假名去表示他们的台词，来突出这种「陌生感」。
综上，汉语、日语要rap，就得看怎么处理节奏问题，对rapper的技术是极大考验。处理不好就是「何なんですかこの変な歌は？」（辉夜评）不作处理，比如《辉告》第五集中辉夜和早坂，都只能说是押韵的念白而已。
从实际来看，日语rapper大多选择了在大量使用省音（如「見るな」→「見んな」，日语中叫「音便」）的基础上改变吐字方式，例如「すごく」读成「sugok」，使得听感更接近英语（太人即倾向于用英语发音吐字，于是就不时出现/l/、/r/混淆这种经典错误，比如把flow读成fro）。或者是在不过多改变吐字的情况下，用极其复杂的押韵手法来制造节奏感。比如呂布カルマ（或许是赤兎馬カンフー的大哥）的《格言か苦言》中的：
こそこそしてな ジレンマ感じてんだ
ジャッジメントだエンターテイナー ええかげんな絵描けんな ペンが剣だ
用不断重复的韵来营造节奏感。
-----
不知不觉写了一大堆，但还是看个人喜好。
比如《辉告》第五集ED这首《My Nonfiction》从rap技术上来说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但技法简单不一定就不好听，再不济我也能光听小原好美的声音。
おまけ：
虽然原作中就是如此，但动画中丞相朗诵《去者日以疏》那段，用的是训读，简直是灾难，原诗的押韵和味道俱失。况且「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这种句子训读成「白楊悲風多く、蕭蕭として人を愁殺す」十个字八个音读，特么的有什么意义么。
虽然日语汉诗朗咏的确是一律训读的（除了《嘉辰》一个例外）。
但你节奏呢？？我能理解为故意给太人放水么？还是说你想以意境取胜？但在场的除了赤兔马和小林老板这种三国宅之外谁懂汉诗？你还不如念经
真正的日语rap：阿呆陀羅経
真正的汉文朗诵真正的念经：法華経 観世音菩薩普門品偈
真正的日语rap：公開処刑/キングギドラ
日语rap好歌还是不少的，毕竟霓虹人在学欧美方面一直很在行。像是般若、ANARCHY等几位搞起黄暴来一点不比米国那帮尺度小……还是个人喜好问题。
所以，我平时实际会听的日语rap：LUVORATORRRRRY! 歌ってみた
bonus：
日语rap的演变：日本語ラップ ヒストリー 1984-2020
阿语的喉音在rap的时候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