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防卫军大佐2011-4-21 21:38 /
本文原载于猫星石，内容有改动。本文遵守“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 3.0 Unported许可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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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个星期都在忙一个项目。这个项目很让我意外，虽然导演跟我说的时候就说过了对方的要求，但是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和以往的不同。
就是怎么一回事呢？大概就是：某玩具投资商（下文称为某社老板）准备拍一部片子，而这部片子将会和国内某大型动画频道（下文称为某频道）合作，成为该频道未来两年的重头戏。因为某社老板的哥哥（也是一名投资人）曾经和我们公司合作过，有过沟通也知道我们的实力，所以这次我们公司作为优先选择而去跟他们谈合作。那到底是谈什么呢？
其实跟大多数国产动画一样，就是一部玩具广告片。当然由于商业保密的原因，详细的内容我在这里是不可能多说的了。不过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国产动画，这位某社老板意外地对片子故事剧情很有心得和研究。虽然算不上专业，但是那天开会听那位老板的讲述，也明显知道他对剧情之类的有自己的研究和看法。所以这次的片子，除了不用说的为产品卖广告之外，还必须得有经得起一定程度推敲，能让目标观众产生风潮的高水平故事。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国产动画的目标观众大概锁定在小学到初中阶段。而这次这个项目，某社老板要求就是“超越目前绝大多数国产动画空洞的说教情节，用有趣而精彩的故事去达到娱乐甚至教育的目的”——我再简而言之就是要能达到日本少年番（如最近的《纸箱战机》）的水平。这对于我们而言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公司有份参与这次会议的人其实就是想做这样子的片子。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平常做惯的都是耍耍小孩的无脑片，现在要怎么构思到一个恰到好处，不会太超过目标年龄层的同时又要做到故事的精彩性呢？
于是，这一个星期来我们就是在研究相关的片子，不断地在讨论和尝试。真是难熬的一个星期，这比起我过去一年里做过的任何项目都要难。你没有经历过你是不知道其中的痛苦，一度也让我心灰意冷了一下……虽然原因也有些别的。总而言之，最后我们弄出来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按照日本同类片的模板改编而来的，一个是在保留传统框架的情况下我们自己原创出来的。4月6日去跟某社老板讲述了这两套方案的详细以及回答了他的一些问题，至于最终谈成不谈成还是未知数。不过就昨天某社老板的反应而言，我们获得制作权的可能性并不低。
以上是最近事情的经过，后面的大概是我自己的感想。
我们总是希望国产动画能够达到我们的期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近年来中国动画在个人创作上得到了十分惊艳的长进，那些独立动画虽然还算不上遍地开花，但是他们从独立动画中透露出来的独特视点以及并非千遍一律的内容让我们感到耳目一新。“是的，我想要的国产动画就是这样的！”看过中国的个人动画后，这种声音在诸位的心中肯定反复回响着。究竟如何才能走出困局，多方面各有各的意见，各有各的看法。
我虽然身在这个行业当中，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所谓当局者迷，我未必就比任何一个阅读这篇文章的读者有更加清晰和全局的视野。我并不想通过一篇文章指出什么核心问题并予以解决办法。我只是因为身在其中，能够亲身体验到一些非本行业的人永远都体验不到的东西吧。
第一次开会，也就是某社老板和某频道高层交代这个项目的时候，那位某频道高层曾说过一段话。那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们这些做商业动画并不是做发明，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原创。我们这些做动画的，无非就是研究透了别人已经做过的，然后自己添加点新东西进去而已——所谓旧瓶装新酒。
你会对这种说法有什么感觉呢？假若是一年前的我，读到这类文字我多半会嗤之以鼻。我会觉得这种充满铜臭味道的说法总是那么的不入耳。谁不想国产动画做出那种飞一般进步？谁不想能在国产动画中看到无比有趣的创意？谁不想能在已经了无趣味的本地电视上看到一出能让我们停下来好好留意的动画？
一年来的锻炼让我发现某频道高层的那句话虽然算不上真理，但在充满腥臭钱味的背后是有其实实在在的道理。商业动画不分国界，第一目的永远是：盈利。任何可以拿来盈利的方法，商业动画都会去用。这是商业动画从诞生的一天起就被赋予的命运，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只不过，有部分幸运儿依靠他们的实力——兴许是运气——能够在战胜商业压力的前提下，还能保持自己本身的“纯洁”。
好听一点是借鉴，难听一点是抄袭。其实两者的差别在商业动画来说，无非只是一个法律问题——有没人来告你。没人诉诸于法律，那么商业动画都可以拿来使用。可能读到这里不少读者认为我这是在为山寨和抄袭开脱，这自然不是。抄袭的问题自有各种复杂的成因，我不想多说。这里我想说的是——
我们国产动画绝大部分连抄袭别人的技术也没有。
技术是技术，那是需要长期累积的东西。你以为你看过两千部动画，就能算是了解动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全中国有好几千万人可以去做动画了，我相信部分所谓“宅”看的动画不下万部。中国总不缺人，但如果人数能够解决的话就不是问题。技术性地看动画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难是难在将人家打包好的东西通过技术原则再重新拆解一遍。越是商业成功的动画，其复杂程度就越高。我们作为普通观众的时候看动画当然是很浅层地看，人物喜怒哀乐我们也跟着喜怒哀乐……但背后的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拿我熟知的编剧领域来说，一部动画在了多少分钟是属于完整介绍该集的背景？人物冲突点出现在多少分钟？他们用了多少分钟去解决这些冲突？本集从介绍背景，到发生情节，再到高潮，再到结尾各自用了多少时间？对话节奏的安排是如何？是不是标准的三幕剧形式？如果不是，又会是多少幕剧？每一幕处于什么时间？整一集用了多少个场景？人物的风险价值如何体现？故事结构是大情节，是小情节，还是反情节？如此等等，这里不胜枚举。期间的工作流程就好像要你将一块瑞士欧米茄表拆解然后重组。
技术性分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枯燥，重复，海量的数据和计算充斥其中。此时你就会觉得看片是一件折磨的事情……这确实会消磨掉你之前对创作动画的热情，消磨到你会觉得“国产动画的发展和我没关系了，只要我能交货就行了”。光是将人家做好的东西拆解出来就如此费劲了，勿论你还要提取人家的技术然后仿制一个出来。我进入这行一年，学到的东西我拿去跟国外动画的理论一对比，我就觉得一年来学到的只不过是一些皮毛。
大部分国产动画表面功夫确实在不断进步，但作品的理念和技术（包括前期创作到后期制作）依旧十分缺乏，因为我们就缺乏长时间的技术累积。日本的技术累积从哪里来？毫不夸张地说，靠的是那些被大家认为大多数不值一看的商业动画那里来。那些拥有固定模式，设计周全的商业动画，就是一切技术的基础。我们观众未必都喜欢他们，但却又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套用罗伯特·麦基在《故事》里的一段话：一个星期，我们花了大概7天的时间去分析固有的商业模式，去不断拆解已经有的东西然后经过重新粉饰才想出两个稍微满意的方案。而且这些方案是否最终落实、制作、然后交付审批、最后排挡播出，这一切一切都只是未知数。很难预料，如果这次项目是更加高级的那种的话我们是否能够做到哪怕是及格。所有东西都是一点一点累积过来的，不可能一步就能跨越一切问题。对待商业动画你很难用对待独立动画的那种思维去想，更别说用理想主义式的希望去理解商业动画。商业动画是一门手艺，是一门生意。
这篇文章其实任何问题都没提出来，最后也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因为笔者我实在没这个能力担任如此重大的责任。我们做商业动画有时就好像麦田里的守护者，只是想做一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已。比如拦住那些小孩不要跑得太快，避免掉进悬崖。有句话我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一直觉得很有意思，也经常以这句话勉励自己。这篇随便乱写的文章也需要一个结尾，那么我就以那段话作为结尾吧。
所谓剑豪，只不过是将剑挥动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的笨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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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站在一道破悬崖边上，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每个跑向悬崖的孩子——我是说要是他们跑起来不看方向，我就得从哪儿过来抓住他们。我整天就干那种事，就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得了。
就是怎么一回事呢？大概就是：某玩具投资商（下文称为某社老板）准备拍一部片子，而这部片子将会和国内某大型动画频道（下文称为某频道）合作，成为该频道未来两年的重头戏。因为某社老板的哥哥（也是一名投资人）曾经和我们公司合作过，有过沟通也知道我们的实力，所以这次我们公司作为优先选择而去跟他们谈合作。那到底是谈什么呢？
其实跟大多数国产动画一样，就是一部玩具广告片。当然由于商业保密的原因，详细的内容我在这里是不可能多说的了。不过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国产动画，这位某社老板意外地对片子故事剧情很有心得和研究。虽然算不上专业，但是那天开会听那位老板的讲述，也明显知道他对剧情之类的有自己的研究和看法。所以这次的片子，除了不用说的为产品卖广告之外，还必须得有经得起一定程度推敲，能让目标观众产生风潮的高水平故事。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国产动画的目标观众大概锁定在小学到初中阶段。而这次这个项目，某社老板要求就是“超越目前绝大多数国产动画空洞的说教情节，用有趣而精彩的故事去达到娱乐甚至教育的目的”——我再简而言之就是要能达到日本少年番（如最近的《纸箱战机》）的水平。这对于我们而言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公司有份参与这次会议的人其实就是想做这样子的片子。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平常做惯的都是耍耍小孩的无脑片，现在要怎么构思到一个恰到好处，不会太超过目标年龄层的同时又要做到故事的精彩性呢？
于是，这一个星期来我们就是在研究相关的片子，不断地在讨论和尝试。真是难熬的一个星期，这比起我过去一年里做过的任何项目都要难。你没有经历过你是不知道其中的痛苦，一度也让我心灰意冷了一下……虽然原因也有些别的。总而言之，最后我们弄出来了两个方案，一个是按照日本同类片的模板改编而来的，一个是在保留传统框架的情况下我们自己原创出来的。4月6日去跟某社老板讲述了这两套方案的详细以及回答了他的一些问题，至于最终谈成不谈成还是未知数。不过就昨天某社老板的反应而言，我们获得制作权的可能性并不低。
以上是最近事情的经过，后面的大概是我自己的感想。
我们总是希望国产动画能够达到我们的期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差那么一点。近年来中国动画在个人创作上得到了十分惊艳的长进，那些独立动画虽然还算不上遍地开花，但是他们从独立动画中透露出来的独特视点以及并非千遍一律的内容让我们感到耳目一新。“是的，我想要的国产动画就是这样的！”看过中国的个人动画后，这种声音在诸位的心中肯定反复回响着。究竟如何才能走出困局，多方面各有各的意见，各有各的看法。
我虽然身在这个行业当中，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所谓当局者迷，我未必就比任何一个阅读这篇文章的读者有更加清晰和全局的视野。我并不想通过一篇文章指出什么核心问题并予以解决办法。我只是因为身在其中，能够亲身体验到一些非本行业的人永远都体验不到的东西吧。
第一次开会，也就是某社老板和某频道高层交代这个项目的时候，那位某频道高层曾说过一段话。那段话大概的意思是，天下文章一大抄，我们这些做商业动画并不是做发明，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原创。我们这些做动画的，无非就是研究透了别人已经做过的，然后自己添加点新东西进去而已——所谓旧瓶装新酒。
你会对这种说法有什么感觉呢？假若是一年前的我，读到这类文字我多半会嗤之以鼻。我会觉得这种充满铜臭味道的说法总是那么的不入耳。谁不想国产动画做出那种飞一般进步？谁不想能在国产动画中看到无比有趣的创意？谁不想能在已经了无趣味的本地电视上看到一出能让我们停下来好好留意的动画？
一年来的锻炼让我发现某频道高层的那句话虽然算不上真理，但在充满腥臭钱味的背后是有其实实在在的道理。商业动画不分国界，第一目的永远是：盈利。任何可以拿来盈利的方法，商业动画都会去用。这是商业动画从诞生的一天起就被赋予的命运，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只不过，有部分幸运儿依靠他们的实力——兴许是运气——能够在战胜商业压力的前提下，还能保持自己本身的“纯洁”。
好听一点是借鉴，难听一点是抄袭。其实两者的差别在商业动画来说，无非只是一个法律问题——有没人来告你。没人诉诸于法律，那么商业动画都可以拿来使用。可能读到这里不少读者认为我这是在为山寨和抄袭开脱，这自然不是。抄袭的问题自有各种复杂的成因，我不想多说。这里我想说的是——
我们国产动画绝大部分连抄袭别人的技术也没有。
技术是技术，那是需要长期累积的东西。你以为你看过两千部动画，就能算是了解动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全中国有好几千万人可以去做动画了，我相信部分所谓“宅”看的动画不下万部。中国总不缺人，但如果人数能够解决的话就不是问题。技术性地看动画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难是难在将人家打包好的东西通过技术原则再重新拆解一遍。越是商业成功的动画，其复杂程度就越高。我们作为普通观众的时候看动画当然是很浅层地看，人物喜怒哀乐我们也跟着喜怒哀乐……但背后的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拿我熟知的编剧领域来说，一部动画在了多少分钟是属于完整介绍该集的背景？人物冲突点出现在多少分钟？他们用了多少分钟去解决这些冲突？本集从介绍背景，到发生情节，再到高潮，再到结尾各自用了多少时间？对话节奏的安排是如何？是不是标准的三幕剧形式？如果不是，又会是多少幕剧？每一幕处于什么时间？整一集用了多少个场景？人物的风险价值如何体现？故事结构是大情节，是小情节，还是反情节？如此等等，这里不胜枚举。期间的工作流程就好像要你将一块瑞士欧米茄表拆解然后重组。
技术性分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枯燥，重复，海量的数据和计算充斥其中。此时你就会觉得看片是一件折磨的事情……这确实会消磨掉你之前对创作动画的热情，消磨到你会觉得“国产动画的发展和我没关系了，只要我能交货就行了”。光是将人家做好的东西拆解出来就如此费劲了，勿论你还要提取人家的技术然后仿制一个出来。我进入这行一年，学到的东西我拿去跟国外动画的理论一对比，我就觉得一年来学到的只不过是一些皮毛。
大部分国产动画表面功夫确实在不断进步，但作品的理念和技术（包括前期创作到后期制作）依旧十分缺乏，因为我们就缺乏长时间的技术累积。日本的技术累积从哪里来？毫不夸张地说，靠的是那些被大家认为大多数不值一看的商业动画那里来。那些拥有固定模式，设计周全的商业动画，就是一切技术的基础。我们观众未必都喜欢他们，但却又是不可或缺的基石。
套用罗伯特·麦基在《故事》里的一段话：
只有当你确实能搞出像样的作品之后，你才敢说自己已经理解了。作家需要不断地磨练技巧，直到知识从左脑滑向右脑，直到智力感悟变成一种活生生的手艺。（P.76）
这篇文章其实任何问题都没提出来，最后也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因为笔者我实在没这个能力担任如此重大的责任。我们做商业动画有时就好像麦田里的守护者，只是想做一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已。比如拦住那些小孩不要跑得太快，避免掉进悬崖。有句话我不知道是从哪里看到的，一直觉得很有意思，也经常以这句话勉励自己。这篇随便乱写的文章也需要一个结尾，那么我就以那段话作为结尾吧。
所谓剑豪，只不过是将剑挥动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的笨蛋而已。
工作加油哇，毕竟你们已经走进这片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