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ユリ » 日志
一般日志，其六

天很快就变暗了，空气也渐渐有了一丝凉意。

之前听路过的商队说，穿过这片森林就是城镇，恐怕在那之前我必须想办法安度一宿，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豺狼虎豹。尽管身上携带了防身的枪械，但我此时此刻正处于饥寒交迫之际。

不过，好在我找到了路，准确地说是用于马车行驶的林荫路，随后便顺着灯火找到了一幢住宅。庭院看起来不大，装修倒是足够气派。我按下门铃等待了许久，接着又礼貌地问候了几声，住宅的女主人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概是女主人吧，从她的服饰上看起来是这样。比预想中要年轻许多，亦或是平日里很注重保养，但整个表情却有些难以描述的不适感。

“请问你是？”

“您好，我是路过的旅行者。抱歉，这个时候冒昧打搅，我想我可能是迷路了，而且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在这住到明天早上吗？”

我直截了当地说出请求，而对方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

“报酬的话，能够换钱的东西还是有的。”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家有点吵，毕竟都是小孩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样吗，那倒完全不会。”

我微笑示意，女主人稍稍打量了我几眼后也点头同意。这时我才注意到那种不适感来自于她那涣散的眼神，言行虽然并没有特别奇怪之处，但如果把她和正常人放在一起，就必然会察觉到有哪里不太正常。

“好了，托尔纳别瞎咋呼了，有客人来了。尤尔诺快坐下，拜托你少添点乱吧，作为长子能不能教导下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尼尔曼，小声一点，我在屋外都能听到你那大嗓门了。”

“……”

“唉，希尔果呢？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吗？谁去叫他下来吃饭，真不让人省心。不过某种意义来说也相对省心吧？”

女主人露出尴尬的笑容，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也搞不清楚。
“尤尔诺，我刚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既然不帮忙那就别到处乱跑了。”

女主人又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我，那是一副焦虑又狼狈的神情。

“请你见谅，他们一直都这么闹腾，不过等他们都玩累了，晚上就会安静许多，大概吧……”

“不，能让我住下来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我随着女主人的视线望去，托尔纳、尤尔诺、尼尔曼，晚上就会安静许多，我想是的，因为我除了宽敞的饭厅外什么也看不见。

吃过晚饭，孩子们又闹腾了些许时间，有说有笑，偶尔会发出吓人的动静，或是争吵，总之现在看来算是疲惫了。按照女主人的说法，我想应该是如此。

我在客厅待了一小会儿，女主人去安顿孩子们的事后便回来了。

“那些都是由自己做的饭菜吗？”

“不，都是赛丽做的，我只是帮帮忙。赛丽她性格有点内敛，也没有及时向你打招呼，不过她做家务方面可是非常熟练的。”

“嗯，从饭菜的口感上就能品尝出来。这些食材都是从附近的城镇里运来的吗？”

“城镇里可没有这么原生的食材，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城里了。”

“原来如此，我也吃过很多地方的美食，但这种味道还是第一次。”

我顿了顿，指着桌子上摆放的相框。

“这张是在城里拍的？”

相框的玻璃上留有裂痕，相片的一角被撕开，能看出是一对夫妇带着四个孩子的合照，背景像是在某个街道上，路边还有停靠的马车。

“我不记得了……”

女主人的情绪突然变得失落起来。

“他让我和赛丽一起带着孩子们往森林里跑，叫我们永远不要回来。我们就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天黑了，一直等到醒过来了……然后就发现已经回不去了。”

“醒过来？”

“我想，我们是被谁抛弃了吧，如果他还记得的话，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了摇头。

“好吧，或许是我问太多了。”

“旅行者先生明天是打算去城里的吧？如果你若能回去，可否帮我寻找一个人？”

“是你口中的‘他’吗？”

“嗯，告诉他，孩子们和我都过得很好。”

女主人思考了片刻，似乎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

“就这样吧，暂时就这些了。”

“好吧。请问他的名字是？”

“伦伯特·拉桑列夫。”

我暗自重复了一遍，然后对照着那张照片，即使相貌被撕去了一角，我也把他的身形印在了脑海里。

“一定会想起来的。”

我说，我对她说，也衷心祝愿。

之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当然是由女主人领路。房间很干净，床铺也很柔软，今晚想必能安稳入眠。

晚上就会安静许多。

那也是对她而言。

对我而言，除了她的声音外，我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动静。

躺在床上的我闭眼聆听，一方面是疲惫的身体需要尽快修养，另一方面则是女主人的话让我一旦静下来就不得不去思考。

我记得有不少怪谈类的故事和我此时的处境十分相近，但我认为故事之所以是故事，那是因为缺乏一定的信服力。然而，眼见也并非是事实，可我也不是什么侦探小说的主角，没有以身犯险的理由。

或许事情也没有预想中糟糕，换个角度想，往比较好的方向想。如果托尔纳、尤尔诺、尼尔曼、希尔果、赛丽都是真实存在的人，那么不正常的人就会是我自己。

不，也未必如此。

假如我早已昏倒在黑夜笼罩的森林里，甚至成为那些豺狼虎豹的口中餐，那我所看到的女主人其实也不复存在。

那就这样吧，希望明天的太阳能够把我唤醒，无论身在何处。

猫头鹰在鸣叫，在夜里，在梦中，最后在我睁开眼的时候。窗帘上泛着我期盼已久的阳光，有温度，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能感知这一切的我也是真实存在的。

我松了一口，就好像昨晚的经历都如梦如幻一般，可是，我确确实实躺在昨晚被女主人领到的房间里。

总之，该开始旅程了。

我把衣服穿戴好，检查没有遗漏的物件后便走出房门，此时女主人已经坐在客厅，她看到我后招了招手，紧接着抵住嘴唇示意我保持安静。

我绕过沙发向门外走去，恰好看到她的腿上盖着毯子，一只手搂着空气，另一只手则在抚摸着根本不存在的存在之物。

我能明白，那大概是托尔纳、尤尔诺、尼尔曼或是希尔果其中一人，所以昨晚的经历并非虚幻。

“你要走了吗？旅行者先生。”

女主人小心翼翼把躺在腿上的孩子挪到沙发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向我走来。

“啊，是的，因为我是旅行者，所以不会停留太久。”

“说的也是，那到了城里也一样吗？”

“一样，但我会在离开之前找到他的，伦伯特·拉桑列夫，对吧？”

女主人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指向一侧。

“朝那个方向去吧，既然是旅行者的话，那这片森林必然留不住你。”

但愿如此。

我在内心如此祈祷，想着能顺利到达城里，或是能找到那个名为伦伯特·拉桑列夫的男人，那么一切的疑问应该都能得到解答。

大约步行了数个小时，我总算看到了城镇的影子。我的心情如释重负，从眼前走过的农夫和小孩让我顿时有了豁然开朗，再往前是人工修建的马车路和一点一点丰富起来的商铺。路过的人们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普通，城镇的名字也极为普通，以至于普通到在我的旅行经历中都不值一提的地步。

当然，我会把如此无趣的城镇记录下来，也并非毫无原因。我整顿好心情，在最近的旅店里休息了一宿，打算第二天去寻找名为伦伯特·拉桑列夫的男人，虽然答案在我心底已经渐渐有所预料。与此同时，胃在半夜里翻搅着，我知道已经消化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的，所以这一天也没有进食。

城镇的清晨没有猫头鹰，只有路边叫喊的卖报人。我努力克服着困意下楼买下一份报纸，稀疏平常，没有与我有关的事件被刊登。

第三天，依然没有，但我找到了那张照片的拍摄地，周围人说那是伦伯特·拉桑列夫家的宅邸。

第四天，没有。

第五天，如我所预料的一样，不，是证实了我的预想。伦伯特·拉桑列夫一家被杀害的新闻刊登至首页，夫妇二人的尸体已经在自家的树林里找到，而四个孩子以及女仆暂时未被找到。

是的，没有以身犯险的理由，我想我该尽快离开这里了，永远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