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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井守谈《红猪》

        这其实是我为测试新电脑的键盘从《暢所欲言!押井守漫談吉卜力祕辛》（日文版书名为：誰も語らなかったジブリを語ろう）录入的一节内容。原书是押井守关于吉卜力工作室的各部电影的系列访谈集，日文版出版于2017年。

        文章中押井守讲了很多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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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先生的私人影片——《红猪》
百分百的辩解式电影
——          现在要谈《红猪》。这是宫崎先生自己化身为猪的、有关飞机的电影是吧。
押井          看得出来吧？那只猪就是宫崎先生自己。
——          当然。除非是第一次看宫崎电影的人，否则应该没有人看不出来吧？
押井          意思就是把那只猪的头拿掉，宫先生的脸立刻就会从里面冒出来。可是宫先生一直以为其他人都看不出来。说到猪，人们马上会联想到宫先生的注册商标，而且他在漫画里总是把自己画成猪。甚至自己的车上还贴有猪的图案。
——          自我宣传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以为大家会不知道，宫崎先生这人莫非少根筋？
押井          没错。他完全缺乏这方面的自觉。真的就是个“天然呆”的老爷爷。
——          不仅是我，许多观赏过这部片的人都觉得“宫崎先生不但想开飞机，还希望获得美熟女，和聪明、可爱又有朝气的美少女呀！”。
押井          可是他本人不自知。
——          宫崎先生真可爱（笑）。
押井          你在说什么，一点都不可爱！因为这部《红猪》是部百分百的自我辩解式电影。任何导演都会拍一、两部辩解式的电影。史蒂芬·史匹柏的话，有《紫色姊妹花》或《慕尼黑》；罗曼·波兰斯基的话则有《战地琴人》，大家都会拍。
——          您说的辩解式电影是合理化自己的意思吗？
押井          正是。比方说《战地琴人》的主角是一位波兰籍的钢琴家，在纳粹入侵期间，他独自藏匿在阁楼里。那就是波兰斯基对自己为了逃命，迅速抛下故乡所做的辩解。
——          那意思是说，波兰斯基用这部辩解之作拿下奥斯卡奖是吧。可能内心的喜悦会倍增。
押井          就是这样。反正导演就是会像这样，有意识、无意识地制作辩解式电影，《红猪》正是这中间的典型。上映时我也针对这点讲了许多，但完全没有刊登出来，所以我一定要再讲一次。
                    而且非常奇怪不是吗？“对自己下咒”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的说明一概阙如。而且那只猪只有头是猪，手跟手指都是人类，又抽烟又喝酒，还会吃饭穿衣，独自在孤岛海边的洞窟里。说得更详细一点，他会驾着最爱的意大利战斗飞行艇到处飞，在一个有如“二马力”的孤岛洞窟里，边听音乐边享用美酒佳肴，边吞云吐雾。这完全就是宫先生的写照。
——          提姆·波顿的《蝙蝠侠大显神威》与《红猪》同一时间上映，我觉得两部都是“私人影片”。大显神威里充塞着波顿内心的“黑暗面”那黑暗程度叫人吃惊，但《红猪》倒是神经大条到让人难以置信。我心想，宫崎先生这人没有黑暗面吗？
押井          至少这部电影没有黑暗这种东西，毕竟是完全随他高兴去搞。故事舞台之所以设在地中海，是因为他很想拍史奈德杯（The Schneider Trophy，电影中称Schneider Cup）的故事。那是第一次大战和第二次大战之间，在欧洲举行的水上飞机竞赛，那就像是当时的飞机的世界杯。赢得那项比赛的优胜是飞机爱好者的梦想。换句话说，宫先生也想借着这部片子实现那个梦想。
                    当然，飞行场景的作画确实精彩。不过，竟然要画什么战斗飞行艇，会画这种麻烦玩意的奇特动画师，全世界恐怕只有宫先生一人。只是画飞机还不够，要全面连“水”一起画进去，所以作画难度很高。这部分他一笔一画画得非常仔细，果然厉害。
——          战斗飞行艇很有名吗？和水上飞机不一样吗？
押井          当然只有少数人知道，它和水上飞机完全不一样。战斗飞行艇的艇身构造与船相同，才会叫“艇”喔。《红猪》里登场的好像是意大利人基于兴趣做出来的东西，宫先生非常喜欢。从《风起》里也出现意大利飞机这点可以看出，他十分热衷于那种有如妄想产物的飞机。因为是自己喜欢的设计，实际上有没有用处不重要。可想而知，其妄想在这部作品中大爆发。
                    而且还有一点。不是有一个场景是欧巴桑们全体出动、自己造飞机吗？我以前问过宫先生那一幕，他自己非常满意。他喜欢欧吉桑全力以赴的样子，也很爱一群欧巴桑吵吵嚷嚷地边聊天边做事的感觉。因为他听说《风起》里登场的（乔瓦尼·巴蒂斯塔·）卡普罗尼或是什么人在现实中曾经把工厂员工的全部家人找来开派对。宫先生非常喜欢在家庭式氛围下造飞机这样的感觉。相反的，他对洛克希德利用生产线制造出来的飞机就毫无兴趣。

《魔女宅急便》的犒赏
——          就是把自己的愿望统统做一遍的意思。
押井          真的就是这样！那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他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呢？因为铃木敏夫允许他这么做。若问他为什么允许呢？因为他在宫先生前一部作品《魔女宅急便》时强迫宫先生接受自己的主张，于是在这样的理由下，让宫先生为所欲为。他觉得宫先生需要释放压力。如果换个说法，那就像是犒赏。
——          犒赏吗？就观影的角度来看，宫崎先生对这个犒赏可是龙心大悦呢。可能故事舞台是意大利的缘故吧？色彩也很鲜艳，非常漂亮。
押井          关于色彩，他曾说过”年纪大了视力变差，所以就想使用鲜艳的颜色。“
                    所以说，这才是最棒的犒赏啊传达出喜悦之情是理所应当的。创作者唯有在自己的创作中才得以消除压力，所以制作电影的压力只能借电影来释放。
                    那回到原来的话题，《红猪》是基于宫先生与铃木敏夫之间的关系才诞生的作品。之所以会高举看似很伟大的主题，其实是宫先生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作品的权宜之计——话虽如此，但我想他做着做着便卯起来做了。吉卜力必须要有那种具有社会性的主题。然而这部《红猪》却没有。既没有看似很伟大的主题，连小的主题也没有。只是借用红猪的形象为所欲为罢了。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可以，这意味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能没有面具。但同时又会产生疑问，为什么《风起》的主角不是猪……
——          《风起》原著漫画的主角也是猪吗？
押井          是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是猪，却出乎意料，竟然是人……这话题我稍后再谈，不过只有小女孩和女性是人，这是宫先生的惯用技俩。要是真的喜欢猪，那女性角色也画成猪就好了，可是他却不愿意。还是想把女孩子画得很可爱。不喜欢“嚄——嚄——“。其他的男性都是普通人，唯独主角宁可选用猪——老子我，而不用那样的普通人。扭曲得厉害，对吧？
——          不，才不扭曲。非常诚实喔。果然很可爱（笑）。
押井          不对不对，我说的是他本人内在很扭曲。可是华为具体形貌后，就只是一只少根筋的猪。刚才提到的提姆·波顿，只要看电影就知道他是多么地扭曲、黑暗，那同时也代表一个人的深度，可是你说这部《红猪》哪里有深度了？
——          是的，确实没有。
押井          他是凡事都黑白分明的人，最痛恨模棱两可。也讨厌唠唠叨叨。不是常有这样的对白吗？“最讨厌不干不脆了！“之类的。
——          听您这么说，《魔女宅急便》的琪琪确实是蘑菇派呢。
押井          所以我说那是铃木敏夫的女儿嘛！不过，每一位导演都会为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太太或父母创作作品。
——          押井先生也有吗？
押井          大概有吧？
——          这要问您啊！
押井          我想说的是，也有可能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但结果却是那样，不是吗？因为做《天使之卵》时师傅曾跟我说“那是你女儿吧？”。也许真是那样。不过我在做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
——          确实有这种押井神话。比如：“押井先生的作品中必定有个年幼的小女孩，那是因为押井先生心里思念着一年只能见上一面的女儿”之类的。我之前问您这个问题，结果您好像回答：“不是，一年会见好几次面啊？”
押井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承认，确实有段时期我每一部作品都有小女孩的角色。个人动机就是会这样，在自己号不自觉的情况下混进来。我在画分镜图时没有这样的意识，常常是事后才发觉。
——          因为看的人会想要找一些理由。
押井          那是有可能的。因为事实上，我女儿结婚之后就没再出现过小女孩了。而且有一段时期，我是以女儿要看为前提来制作，觉得“是女儿要看的，所以绝对不能做出丢脸的作品”所以每一部都是全力投球，丝毫不放水。

吉卜力深植人心的品牌形象
——          押井先生也是位父亲对吧，令媛喜欢什么样的作品呢？
押井          ……红猪……
——          欸!?我是说押井先生的作品啦？
押井          不是，有一次我隔很久再见到女儿时，她跟我说“想要赛璐珞画”，我理所当然以为是自己的作品不是吗？不料从她口中说出来的片名是《红猪》，我问：“你想要《红猪》的赛璐珞画！”于是我只好打电话给吉卜力负责制作的人，请他帮我准备好，我再去拿。而且我因为觉得很丢脸，特别约在咖啡厅碰面。他还问我“要（宫崎先生）签名吗？”我说“不需要”。
——          押井先生当时很受打击吗？会希望女儿说《机动警察》吗？
押井          那时候我女儿还是个小鬼，要是她说《机动警察》，也许那才真的有点可怕，不过，确实是满震惊的。
——          不好意思，可是这真的太有趣了。该不会也是您抨击《红猪》的一个原因？
押井          我并不是在抨击它。可是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天使之卵》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有位宫先生每次都会任用的优秀动画师，在制作《天使之卵》时来帮忙，她就非常喜欢《天使之卵》。我缺动画师时，她也会马上来帮忙，对完成的作品也赞誉有加，就我的立场来说，当然非常开心。可是宫先生又怎么看呢？他对《天使之卵》岂止是“非常不喜欢“，根本认为臭不可闻（笑）。要怎么说呢？自己长期信任、重视、亲近的人，竟然夸奖自己的假想敌，当事人一定很受伤吧。
——          是“假想敌“啊……
押井          不是，我确实是以平常心来看。麻纪小姐也认为那是宫先生的私人影片不是吗？而且相当简单！
——          这倒是。不仅是我，应该所有人都会认同。
押井          所以说，吉卜力的厉害就在于，即使是这样一部自我满足的私人影片也能让它大卖。他们确实很会做生意。这让我觉得很可怕，而且当时是有那股气势在。
——          吉卜力的品牌形象已经深植入人心了呢。票房54亿日元，片商收益27亿日元，很了不起。确实是要靠着吉卜力一年制作一部有一定品质的作品，才能让动画普及化。
押井          那是肯定的。
——          如果是《超时空要塞》等片子，那是阿宅认证，电影迷和电影评论家这类族群也许不会去看，但因为吉卜力的出现，他们现在也会看动画、评论动画了。
押井          然而——这是本书的主题之一——从来没有人写过一篇像样的有关吉卜力的评论。因为正如我一开始说的，贬抑吉卜力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这就是我说的吉卜力的功过。他们确实让动画的地位提升到电影的水准。但同时也营造出完全不可评论的氛围。
——          有这么过分吗？
押井          八九不离十吧。因为他们把吉卜力的品牌打造成没有人敢反对的东西。如我一开始所说的，吉卜力的品牌的诞生，使得核心集团形成。没有人会因为贬抑吉卜力而得利的结构于焉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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