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27 22:14 /
鸣海是小胜的火箭发射器

——接下来是关于《魔偶马戏团》的内容呢。这次重读之后觉得那么复杂的伏线都能漂亮地收回来,可以说再次令我感动了一把。不过留在我心里的,果然还是法兰西奴、法兰西奴傀儡、安洁莉娜、以及白银她们这些有着同样面容(或者说相似)的女主角们在最后露出的笑容。此外,说起「笑容」这件事,漫画里不是有一段讲的是「鸣海在ZONAPHA病院的孩子面前,要强忍着悲伤做出微笑」么?那一段真的揪紧了我的心。



藤田:那个称不上是真正的「笑容」呢。我自己在画那段的时候也是感到非常的艰难。笑容本来应该是最不虚伪、最自然的感情表现才对,可是鸣海的那个笑容,却流露出了在面对不得不说谎的事态时的那份苦涩。本来应该是作为内心喜悦的表现的「笑容」,却变成了「对主人公的试练」。

——《潮与虎》已经是大长篇了,《魔偶马戏团》却变成了比《潮与虎》还要长的故事。在刚开始连载的时候,有想过会变成这样子的故事么?

藤田:怎么会(笑)。在连载《魔偶马戏团》的时候,我可以说是把漫画家在创作上能够遇到的困难全部经历过一遍了。这些困难都是因为我在把《潮与虎》这样的长篇故事画完后,我变得过于自信了。心想我无论怎么埋伏笔、即便我还没构思好就下笔,我都能给圆回来。结果埋的伏笔太多,把我自己给陷进去了(笑)。伏笔这种东西,本来应该是想好了怎么回收才去写的东西才对......而我却直接把谜题抛了出去,严格来说都称不上是伏笔。结果我为了回收最初三卷里埋下的伏笔,足足花了四十卷才收回来。《魔偶马戏团》这部漫画,可以说在最后的最后我还在苦苦地挣扎。

——《潮与虎》从集中连载转变到长期连载的过程中,「打败白面者」这一条主线已经明朗,两位主人公也在向着这个目标向前迈进,故事结构一目了然。可到了《魔偶马戏团》,小胜和鸣海的故事线突然分成了两条,除此之外还有白银白金两兄弟的黑暗历史以及白银的诞生故事,整个故事结构变得非常复杂。

藤田:确实。不仅要想着怎么收束故事,还要学习自动傀儡以及炼金术方面的内容,真的是非常辛苦。不过现在我觉得,《魔偶马戏团》正是一部只有在那种步步紧逼的情况下才能画出来的故事。像那样的作品我画不出第二遍,故事中那些带着即兴的部分也是只有那种时候、那种方式下才能创作出来的产物。

——在《神州纐纈城》的解说里,半村良这么写道:“传奇小说最有趣的部分就是故事规模之庞大,所以《神州纐纈城》即便没有完成,也趣味盎然。”而《魔偶马戏团》直到高潮都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趣味性。

藤田:啊啊,我明白了,确实传奇小说是这样的呢。不过,虽然我很喜欢《神州纐纈城》,也能理解半村先生所说的内容,但是我始终不喜欢没有结局的故事。展开包袱之后要怎么收回来,对于漫画家而言可谓是一场战斗。

——《魔偶马戏团》的故事被分成了几份,在小胜、鸣海以及白银三人的视角中交替进行。而主干的故事线,我想果然还是小胜的成长。

藤田:是的,毕竟《魔偶马戏团》终究还是一部少年漫画,所以把小胜这位少年的成长作为故事的主轴。在回收伏笔时或者故事走向变动的时候,主轴也不会改变。这么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好理解,鸣海是一个发射架,而小胜是在这个发射架上发射出去的一支火箭。仰望着鸣海这位优秀的大哥的生活方式,并在他身上学会了「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微笑」,在大哥死去(小胜是这么认为的)之后,小胜这支火箭便发射了出去。在此途中小胜也在帮助着他所遇到的人们,并不断成长,然后自身也成为了他人的发射架,发射着新的火箭。这样的故事我在马戏团的舞台上反复地画着。当然我也想画鸣海与白银的恋爱故事,不过我最想画的果然还是弱气的孩子逐步成长的姿态。只要把这个画好了,那么我想其他的也不成问题了。

——鸣海作为主角的向导,他可不可以说是像作者的分身一样的角色?

藤田:分身......不如说是「憧憬」吧。我也想成为那样帅气的男子。

傀儡与马戏团


——悬丝傀儡和自动傀儡的形象,是参考着什么创作出来的?

藤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像是汉斯·贝尔默的人偶、杨·史云梅耶的人偶动画之类的。捷克很流行人偶,所以我收集了很多捷克的人偶照片。然后就是以前的马戏团照片以及意大利即兴喜剧相关的资料。我还特地去了饭田桥的一家人偶专卖店买了好几个实物人偶。



——从名字上看,也有几个令人在意的人偶呢。那么首先是严格来说不算是人偶,毕竟原本是人类名字的「法兰西奴」。这个名字是出自笛卡尔的人偶么?

藤田:是的。以前我在钟村季弘的书中读到「笛卡尔在自己的女儿死后,用人偶去代替女儿」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我脑海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死去之人的替代」这一点与故事达成了一致,而且我也在作品中引用过笛卡尔的话,不过这些在我命名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就是了。

——然后是奇的傀儡奥林匹亚。这个名字应该是出自E·T·A·霍夫曼的小说《砂男》,该故事中的奥林匹亚,是一个深深吸引了主人公的美女人偶。

藤田:我以前很喜欢《砂男》哦,真的是非常令人不舒服的小说啊。短短六十页的篇幅,让我有把它画成漫画的念头。不过没有华丽的战斗画面的话,大概会变成无聊的漫画吧(笑)随便一提,奥林匹亚和法兰西奴一样,在命名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不过要是有人知道笛卡尔或者《砂男》的故事,那么能够为他们增添乐趣也不失为好事一件。不存在读者必需知道的情报,读者即便不知道这些典故也能理解这个故事。不过当读者知道这些之后再去读的话,会获得故事以外的乐趣,书与书之间的细微关联也会让读者感到欣喜。

——弗洛伊德在《令人害怕的事物》中分析了《砂男》中爱上人偶的主人公所表现出来的自恋倾向。奥林匹亚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能看作是奇这个带着些自恋的角色的象征呢?

藤田:我对弗洛伊德的这个解释很感兴趣呢。可是,虽然最初的奇确实是一个带着些自恋的美型角色,不过随着故事发展,我们逐渐发现在他冰冷的外表下时不时呈现出母控的性格,并了解到影响他性格形成的那段壮烈的经历。最终我们会发现他是一个外柔内刚,像白银的父亲一般的角色。所以作为作者,我觉得将奇称为自恋的话,会稍微有点偏差。

——将故事的主舞台定在马戏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藤田:「少年的成长」和「与不知正体之物战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我把马戏团的那份恐怖加了进来。马戏团这种东西乍一看是光鲜亮丽令人开心的事物,可是与此同时也存在着令人畏惧的一面。就像雷·布雷德伯里的《黑暗的狂欢节》和《邪恶来敲门》还有江户川乱步的《跳舞的一寸法师》所描绘的那种感觉,我把这些令人恐惧的存在设定为少年成长的舞台。不过说到底都是凭着直觉来的,并没有什么很深入的思考。结果就是我连载足足花了九年的时间(笑)。另一方面,我很久以前就有想画「悬丝人偶」和「自动人形」战斗的漫画的念头,「人偶」也正好与作为舞台的马戏团气质相吻合。我也做了许多悬丝人偶和发条人偶、自动人形的研究,也去了畸形秀和马戏团。关于炼金术方面也是这样,既可以看做是科学与医学在发展途中的一个侧面,同时其中也有像咒术、猎奇、魔术方面的内容。在研究的过程中,「马戏团→人偶→炼金术」这些关键词在我脑中汇聚成了一个统一的世界。

为了他人 一同做事


——本作有着许多战斗的名场面,而我个人对露西尔与德托勒的一战印象深刻。这一战是「配角之间的战斗」,跟主线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当考虑到露西尔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人生,在阅读这一段时便感觉到了份量。女儿的血海深仇,身为白银的使命,作为母亲的意志,使这场战斗成为露西尔绝不能输的一场战斗。

藤田:那段剧情,我在画的时候有点艰苦呢,因为是一场必须细致刻画的战斗。露西尔背负的过去或许有点像《潮与虎》中的镖与红炼,不对,这样想的话就发现自己在创作上的惯性了,有点讨厌呢(笑)。这种带着家族仇恨的故事,要是简简单单地把反派打倒的话会很没劲吧。要是反派想着「我干了多大的坏事啊」却并没有被打倒的话,对于读者来说便失去感染力。这段剧情中,德托勒忘记了自己的价值,说着「法兰西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话,这成为了他自我毁灭的原因。而在此之前,我刻画了他对法兰西奴的爱情与忠诚。德托勒是我笔下的一个可爱的角色,但在露西尔眼中是一个不能原谅的存在。所以我觉得让他在多遭受一点痛苦之后再被打倒的话感觉会更好。



——然后还有一处令我惊讶的地方是,在回忆篇中,奇和法兰西奴傀儡和爱雷诺(白银)的出生交织在一起的展开。奇就暂且不说,法兰西奴傀儡的登场,对于刚读到那里的读者而言,绝对是一个想象不到的神展开。走错一步的话恐怕故事就会变成一场闹剧。

藤田:是的。我自己也被惊到了(笑)。就如同我觉得德托勒是一个可爱的角色一样,作为漫画家,对所有角色都会有感情的投入。这样的话,即便是像法兰西奴傀儡这样令人憎恶的反派,也慢慢地变成了令我留念的角色。不过如果不让她与人类一起生活的话,她的心灵就不会发芽,所以我大胆地让她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不仅是法兰西奴傀儡,奇也在这段共同生活中成为了「人类」。虽然是十分大胆的展开,不过也多亏了这段展开,让我终于可以瞥见到故事的结局。

——大家聚在一起做着某事,从这点上看,故事最后悬丝傀儡在宇宙活动的情节也深深地打动了我。本来是作为执行暴力的武器的「悬丝傀儡」,变成了帮助他人所使用的道具。甚至连敌方也在一起努力......

藤田:这个故事的起因,是三角关系的纠葛所引发的兄弟阋墙。换而言之,是「不能原谅哥哥的弟弟变成了恶人」的故事。无脸司令的故事与刚才所提到的德托勒的故事不同,是一个改悔的故事。我想着让他也体验一下哥哥的立场的话或许也不错。当无脸司令看着小胜的时候,他能够体会到当哥哥的心情,这样大概也能认识到自己犯下的是怎么样的恶行了。无脸司令和哥哥(白银)在以前关系良好的时候,曾经一起在捷克一起操弄人偶,逗大家开心,可以说是一段开心的记忆。为了让他重新回想起那段记忆,我构思的是让无脸司令与小胜一起为他人共同作业。所以在那段情节里没有安排傀儡之间的战斗,取而代之的是两人一同操作悬丝傀儡的情节。

——这个展开,在连载初期的时候还没有构思好的吧?

藤田:其实呢,不仅是《魔偶马戏团》,《潮与虎》和《月光条例》的结局,都在很早的阶段就有了大致的想法了。以《潮与虎》来举例的话,最终战结束后的最后一格,我构思的是一片积雨云和两句台词:「走吧!阿虎!」「你很吵耶,潮!」;而《魔偶马戏团》的话,最高潮那段小胜和鸣海背靠背一起并肩作战的场面、在这之后小胜为了不让宇宙空间站坠落而努力的场面。不过没想到的是,要抵达这最终幕,竟然挣扎地走了快九年(笑)。



心、身体、人类、人偶


——话说藤田先生是抱着「人偶是有心的」或者说「人偶是渴望有心的」这样的想法来创作《魔偶马戏团》的么?

藤田:我觉得比起「人偶自身拥有心灵」,「人类怎么对待人偶」这件事情更加重要。比如说漫画里的梅德尔(译注:《银河铁道999》的女主角,是一个机械人偶)和响子(译注:《相聚一刻》的女主角)这些优秀的角色,读者都会被她们所吸引住,从故事上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恋爱了。漫画的画是符号,而那个符号便是「角色」。大家能够喜欢上「角色」,我觉得是非常厉害的一件事。就像男生会被梅德尔和响子迷住一样,那么在外表与人类一样的人偶上面感受到「心」的存在,我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脸司令的形象也是从这点出发所创作出来的么?

藤田:对于读者而言,无脸司令总是喜欢着同样面容的女性,可以说是一个轻浮的男人。不过就像会有男生喜欢纸上的符号一样,那么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位总是喜欢长的一样的女性的无脸司令了。在设计无脸司令的时候,我参考了一位研究微型记忆装置的博士的经历。那位博士曾这么说道:“我不需要我这不便的肉体,只要把我的思想存放到电脑就行,为什么不能实现呢?”「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肉体生存就不行」,石森老师的《人造人009》里反复地提到了这个问题。而我自己也好好地思考了这个问题。举一个极端一点的例子,假如一个人全身都是机械,只有大脑保留了下来,那么他还算不算是一个人类?对他而言大脑又是什么?假如电脑可以像人脑一样思考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它拥有了心灵呢?无脸司令的形象就是在我对这些问题的思考中慢慢塑造起来的。鸣海和小胜该如何驳倒他这样一个扭曲的男人,也可以说是故事结局的主题之一。

——法兰西奴傀儡见到婴儿的时候,体会到了各种各样的感情。这也可以说是对「心灵」与「身体」之间的问题的一种探讨吧。

藤田:法兰西奴傀儡的情况有些不一样呢。初次见到的婴儿,对于以大人的形象制作出来的法兰西奴傀儡而言,是十分令人好奇的存在。婴儿是那么的小巧与柔弱,以至于不借助他人的帮助的话就活不下去。法兰西奴领悟到了这件事,并在跟婴儿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慢慢地成长了起来。「不能让这个孩子受到伤害」,抱着这种想法的法兰西奴傀儡可以说已经拥有了心灵。有着肉身却肆意杀害着孩子的人类和拼命保护着孩子的人偶,谁才真正地拥有心灵?谁才是真正的人类?「法兰西奴傀儡是否称得上是人类?」,为了触动读者的心灵,我抛出了这个问题。

白银的笑容包含了一切


——正如刚才所提到的,《魔偶马戏团》有四位重要的女性,她们在故事的最后都露出了笑容。法兰西奴傀儡最后的微笑已经令人动容了,而比这更加绝妙的是白银在故事高潮里流露出来的笑容。可不可以分享一下创作那一段的构思和想法?

藤田:我在《魔偶马戏团》里做了在《潮与虎》里没做到的事情,其中一项便是「恋爱漫画」。男女虽彼此相爱,却不能相见的故事。虽然很老套(笑),但是我想放下羞耻心,认认真真地画一次这种故事。不管怎么说,这个故事真的很长。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不管是白银还是鸣海,基本上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这也是为了突出他们在最后的心意相通。在漫长的铺垫后,白银所呈现出的那个笑容,可以说是浓缩了我在恋爱漫画里想要画的一切。法兰西奴、法兰西奴傀儡、安洁莉娜她们的笑容,是战胜悲剧的笑容,是守护他人生命的笑容。而白银最后的那个笑容,并没有这种沉重的东西——那只是单纯的,一个女孩终于与喜欢的男子心意相通时的笑容。要走到这里十分艰难,我为此花了很大的力气。



——在日常生活中的法兰西奴和安洁莉娜也有笑的时候,而白银除了在马戏团的营业笑容之外,基本上都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在故事的最后,她终于打心底里笑了出来,看到这幕的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藤田:你这么说的话真是令我非常开心了。那一段我希望不只是鸣海和白银,要是能让读者也一起笑起来就最好了。
Tags: 书籍
#1 - 2022-1-5 18:56
(跳动的世界里找你的频率)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