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4-28 19:43 /
没错,这其实是我周末看片撸管时,偶然想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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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女优中最令人震撼的部分,毫无疑问是今敏的那段长镜头:在那里,视点中心出现了一具身体、一具永恒存在的身体,在不同的时空穿梭奔跑,其中燃烧着滚滚爱欲。
这一幕的震撼之处显然不仅仅来自于技术力(或者说作画力),不如说都2001年了,即使是在动画中,长镜头也并非是那么稀奇的事物。这种震撼力更多地来自于异常性,是一种视线转换、位置的颠覆。如此,一些原本潜藏于“女优”(演员)概念下的东西便浮现了上来。
沿袭苏联表演体系、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无论是心理分析法还是形体语言分析法,表演总是意味着成为“他人”。这里默认了“他人”是一个可经验的对象,存在着一个我进入“他人”的接口。这个接口是心理性的,我们可以继由意识的介入,在身体上通过语言、动作等符号系统对“他人”予以表征和展示。于是,我总是在从“我的”身体中出逃,前往任意一个“他人的”身体,并在这些身体间游荡;我总不是我自己,至少不是我的身体;我诞生于狄拉克之海,只是偶然“堕落”进了这具cyborg的躯体;身体就是“我”的牢笼,我总是显现于我的身体所不在之处。
因此,表演的本质就是克服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我成为他人的最大阻碍。成为演员(女优)便意味着不断的操练身体以增强其韧性:我们给身体化妆,饰以不同的服帽,将其安放在不同场景下,修改它的名字,教习不同的动作系统,训练不同的形体语言。最后,当电影上映时,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意识压制了的身体——身体作为一个符号被淹没在整个外在的符号系统中。我不再是我,我在舞台上成为了他人,身体也就成为了我可抛弃的部分。于是,在更晚近的时代兴起了一种更激进的表演形式——动作捕捉,它告诉我们表演需要声音、动作、表情、语言、服装、等等,但唯独不需要身体。不如说谁能够把身体藏起来,谁能让观众的视线离开身体,谁就取得了表演的成功。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长镜头,其颠覆性就在于将身体置于视线的中心,本来被掩藏的东西浮现了上来,本来被期望着是不同的人的、其实是同一个人。表演就是试图切断不同的身体形象与演员(女优)的身体之间的联系,营造出一种我可以成为他人(或者说他人可被理解)的假象。幻象戳破的结果就是意识回到身体的牢笼,用来锚定自我的并非“他人”而是“身体”。
让我们先回到胡塞尔的现象学,意识就是意向,意识总是在指向某物(也就是说意识总不是某物)中体现,因此自我也总是指向他人,并在他人之镜的反射之中被赋形。然而,这种描述却是不完整的。理性霸权主义只顾及意识的指向而不顾及其出发点,其结果只是将意识抛向了身体间永恒漂流的漩涡,也就是福柯所说的“生活就是变成他人”——我只能徜徉于他人的经验之中。但另一方面,需要注意到的是,意识之锚也总是勾连着我的身体上,由身体知觉供给着一切等待被“他人视角”加工的感性材料。
这样就一转来到了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纵使我的意识总是可以穿越到他人的位置,我的意识之中总是包含着一个“他我”的意识流,但源源不断地生产着体验这一切的感性材料的,却总是我的身体。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符号互动论中被装饰的身体,而是涂尔干宗教社会学中作为“世界原型”的身体:我的身体就是我所体验到的世界的标准度量器,这个世界的长度、质量、温度、物质量、时间、电流、发光强度,都被我的身体测量。我无法成为他人。作为孤独的观测者,我所能经历的“他人”只能是我的身体的“变形”,而我的身体就是这个世界的“原型”——盖亚是我,我就是盖亚,盖亚不是一种意识,盖亚是我的身体。
这种新的身体观就可以化用拉康的那个句子,我思于我不在之处,故我存在于我所不思之处:我的意识总是指向我不在的某物,而剩余下来的身体就是我所在之处。被意识所掩盖的,是一具身体、一具作为世界原型的身体。它在不同的时空穿梭奔跑,供给着支撑人类活动的滚滚爱欲。而所谓颠覆,就是今敏在意识的幻象中发掘出的身体。
最后,回到标题部分,我们所要问的是,今敏所提供的这种体验是日常生活中难以感受到的吗?其实不是。让我们回想起某种特别的表演形式,艾薇。拉开大桥未久的番号列表,我们所看到的永远是一具在男人身上永恒翻动的肉体。当然,我们依旧会依照表演原则,为这具身体设置不同的身份,添上不同的装扮,将它安置在不同场景之中,为它构建不同的意义系统,但这些被生产出来的幻象,却丝毫不能夺去这具唯一的身体的存在感,就像长镜头中被高速剪辑的场景并无法掩盖身体内部的炽热的欲望。
那么,换句话说,千年女优所带给我们的,其实就是一种崭新的艾薇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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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女优中最令人震撼的部分,毫无疑问是今敏的那段长镜头:在那里,视点中心出现了一具身体、一具永恒存在的身体,在不同的时空穿梭奔跑,其中燃烧着滚滚爱欲。
这一幕的震撼之处显然不仅仅来自于技术力(或者说作画力),不如说都2001年了,即使是在动画中,长镜头也并非是那么稀奇的事物。这种震撼力更多地来自于异常性,是一种视线转换、位置的颠覆。如此,一些原本潜藏于“女优”(演员)概念下的东西便浮现了上来。
沿袭苏联表演体系、史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论演员的自我修养》,无论是心理分析法还是形体语言分析法,表演总是意味着成为“他人”。这里默认了“他人”是一个可经验的对象,存在着一个我进入“他人”的接口。这个接口是心理性的,我们可以继由意识的介入,在身体上通过语言、动作等符号系统对“他人”予以表征和展示。于是,我总是在从“我的”身体中出逃,前往任意一个“他人的”身体,并在这些身体间游荡;我总不是我自己,至少不是我的身体;我诞生于狄拉克之海,只是偶然“堕落”进了这具cyborg的躯体;身体就是“我”的牢笼,我总是显现于我的身体所不在之处。
因此,表演的本质就是克服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我成为他人的最大阻碍。成为演员(女优)便意味着不断的操练身体以增强其韧性:我们给身体化妆,饰以不同的服帽,将其安放在不同场景下,修改它的名字,教习不同的动作系统,训练不同的形体语言。最后,当电影上映时,我们看到了一个被意识压制了的身体——身体作为一个符号被淹没在整个外在的符号系统中。我不再是我,我在舞台上成为了他人,身体也就成为了我可抛弃的部分。于是,在更晚近的时代兴起了一种更激进的表演形式——动作捕捉,它告诉我们表演需要声音、动作、表情、语言、服装、等等,但唯独不需要身体。不如说谁能够把身体藏起来,谁能让观众的视线离开身体,谁就取得了表演的成功。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长镜头,其颠覆性就在于将身体置于视线的中心,本来被掩藏的东西浮现了上来,本来被期望着是不同的人的、其实是同一个人。表演就是试图切断不同的身体形象与演员(女优)的身体之间的联系,营造出一种我可以成为他人(或者说他人可被理解)的假象。幻象戳破的结果就是意识回到身体的牢笼,用来锚定自我的并非“他人”而是“身体”。
让我们先回到胡塞尔的现象学,意识就是意向,意识总是在指向某物(也就是说意识总不是某物)中体现,因此自我也总是指向他人,并在他人之镜的反射之中被赋形。然而,这种描述却是不完整的。理性霸权主义只顾及意识的指向而不顾及其出发点,其结果只是将意识抛向了身体间永恒漂流的漩涡,也就是福柯所说的“生活就是变成他人”——我只能徜徉于他人的经验之中。但另一方面,需要注意到的是,意识之锚也总是勾连着我的身体上,由身体知觉供给着一切等待被“他人视角”加工的感性材料。
这样就一转来到了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纵使我的意识总是可以穿越到他人的位置,我的意识之中总是包含着一个“他我”的意识流,但源源不断地生产着体验这一切的感性材料的,却总是我的身体。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是符号互动论中被装饰的身体,而是涂尔干宗教社会学中作为“世界原型”的身体:我的身体就是我所体验到的世界的标准度量器,这个世界的长度、质量、温度、物质量、时间、电流、发光强度,都被我的身体测量。我无法成为他人。作为孤独的观测者,我所能经历的“他人”只能是我的身体的“变形”,而我的身体就是这个世界的“原型”——盖亚是我,我就是盖亚,盖亚不是一种意识,盖亚是我的身体。
这种新的身体观就可以化用拉康的那个句子,我思于我不在之处,故我存在于我所不思之处:我的意识总是指向我不在的某物,而剩余下来的身体就是我所在之处。被意识所掩盖的,是一具身体、一具作为世界原型的身体。它在不同的时空穿梭奔跑,供给着支撑人类活动的滚滚爱欲。而所谓颠覆,就是今敏在意识的幻象中发掘出的身体。
最后,回到标题部分,我们所要问的是,今敏所提供的这种体验是日常生活中难以感受到的吗?其实不是。让我们回想起某种特别的表演形式,艾薇。拉开大桥未久的番号列表,我们所看到的永远是一具在男人身上永恒翻动的肉体。当然,我们依旧会依照表演原则,为这具身体设置不同的身份,添上不同的装扮,将它安置在不同场景之中,为它构建不同的意义系统,但这些被生产出来的幻象,却丝毫不能夺去这具唯一的身体的存在感,就像长镜头中被高速剪辑的场景并无法掩盖身体内部的炽热的欲望。
那么,换句话说,千年女优所带给我们的,其实就是一种崭新的艾薇体验?
今敏比较有趣的地方就是抓住了演员这个职业,因为演员的工作就是“成为他人”。实际上,今敏的另一部有关女优的作品《未麻的部屋》也同样再现了有关身体的主题
推开一步说,基于身体的虚-实、真-幻的讨论,其实是个非常有趣的话题,许多人都涉及过
鸭子,以cyborg为主题,《攻壳》、《无罪》(1995)
今敏,以偶像工业为主题,《未麻的部屋》(1998)
诚哥,以民俗世界系为主题,《你的名字》(2016)
细田守,以互联网爱抖露为主题,《龙与雀斑公主》(2021)
我只能说,大师之间亦有差距。。。细田守9几年就在拍数码宝贝,硬是到2021年才意识到,身体是穿越到虚拟世界、“成为他人/理想的自我”的阻碍,最后还拍拉了,拍了个5分片,就很搞
不过,诚哥的能力,我还是认的。因为在我看来,诚哥的《你的名字》其实和2002年的《星之声》是完全对仗的
2001年的《星之声》中,女主因为参加星际战争去了太阳系边缘,距离的阻隔使女主成为了男主完全无法触及的他人,所以挚爱冷却了
2016年的《你的名字》则反其道而行,通过交换身体让男女主可以完成成为对方,体验对方体验的一切,经历对方经历的一切。如果说,我不理解你,是因为我不是你,我的身体不是你的身体。那么,现在我就是你,知觉着你的身体。以消除身体阻隔的方式点燃爱火,确实是世界系浪漫
当然,其实到梅洛庞蒂这个地步,“身体”早就已经不是现实中的身体了,而是人类经验中无法通约、无法普遍化的一切要素的指代,是距离的指代。身体和距离已经是一种互喻的关系了
而世界系的浪漫就是从绝对不能迈向绝对可能。过去的《星之声》等等无非是因为要打仗了,因为要拯救世界,所以我绝对不能和你在一起。eva出道即巅峰把人心的距离这一要素具现化为心之壁,但不知道人心的距离究竟在哪里。诚哥在《你的名字》里使用了两个绝妙(也是最根本)的不能性,空间不能性(我不能进入你的身体)和时间不能性(我不能拯救陨石落下后的村庄),然后通过逆转不能打开恋爱的可能。可以说,《你的名字》几乎是无法超越的世界系巅峰了